1984年的初夏，首都军区大院内。
方雅如轻声呼唤，却被旁边屋子开门的声音打断，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大哥！我们可以出发了！”
刘巧香，周廷铮的弟媳，身着蓝色连衣裙，短发微卷，牵着她四岁的儿子磊磊。
方雅如好奇地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磊磊要开始上学了，我陪他去办理入学手续。”
周廷铮语气平淡地回答，目光扫过浩浩，眉头微皱，却未多言，带着刘巧香和侄子离开。
饭桌上，只剩下方雅如和刘巧香以及各自的孩子。
刘巧香突然笑着问磊磊：“今天大伯给你买的汽水好不好喝？”
“好喝极了！”
“那你要听话，好好学习，大伯说以后每天都给你买汽水。”
刘巧香母子的对话让方雅如感到一阵苦涩，她想起了前世儿子从未尝过汽水的遗憾。
她转头看向浩浩，他依旧安静地吃饭，没有任何反应，方雅如心中涌起一股酸楚。
就在浩浩准备夹菜时，刘巧香却用筷子狠狠地敲他的手：“你个笨蛋，吃肉有什么用！我家磊磊要上学，需要补充营养！”
刘巧香一边说，一边将桌上唯一的肉菜倒进她儿子的碗里。
看到浩浩被刘巧香打红的手，方雅如的心猛地一紧。
她立刻板起脸：“弟妹，你这样做太过分了。”
刘巧香冷笑一声，扔下碗：“我说的没错，你儿子本来就是个笨蛋。他在家里除了吃饭还能干什么？当初还不如就让他死在你肚子里！”
方雅如听到这话，怒火中烧，猛地站起来，用力推了刘巧香一把，眼中充满怒火。
“闭嘴！”
刘巧香被推倒在地，磊磊立刻大哭：“妈妈！！”
院子里，周廷铮推门而入，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冰冷，目光如刀子般刺向方雅如——
“方雅如，你就是这么对待弟媳的？”
“是她先诅咒我们的儿子！”
周廷铮眉头紧锁。
刘巧香立刻站起来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大哥，我只是想到磊磊上学了，心情好，大嫂可能觉得我在炫耀，这是我的错，我没有考虑到浩浩的情况，不该这么高兴的。”
她迅速改变了态度。
方雅如看向周廷铮：“你相信我还是相信她？”
周廷铮不耐烦地打断她：“够了！”
“当初是你自己害得儿子变成这样，现在就不要拿他和正常孩子比较。”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入方雅如的心，让她说不出话来。
周廷铮已经去安慰还在哭泣的磊磊，声音温和地向刘巧香道歉：“弟媳，对不起，你别和她计较。没吃饱的话，我带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方雅如再次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去。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明亮的月光。
方雅如闭上眼睛，不想说话，但周廷铮似乎知道她还没睡。
他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责备：“你今天太过分了，不管怎样也不能对弟媳动手。”
方雅如心中涌起酸楚，终于忍不住睁开眼说：“我才是你的妻子，浩浩才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总是偏袒他们？”
周廷铮皱起眉头：“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分亲疏？”
“我是这个家的主人，你作为家里的大嫂应该懂事，忍一忍又有何妨？”
她想起了前世周廷铮对她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忍。
因为忍，浩浩只能穿磊磊不要的衣服，吃磊磊剩下的食物；她省吃俭用照顾家庭，而刘巧香却能拿着周廷铮的钱四处享乐。
甚至，前世浩浩的去世也是因为周廷铮的忍。
方雅如清楚记得，浩浩最初只是小感冒，但周廷铮认为这是小事，让她忍，结果一直拖着没去医院，最后烧成了心肌炎，抢救无效去世！
想到这些，方雅如心中更加寒冷，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让周廷铮误以为她认错了。
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提醒道：“明天别忘了带浩浩去医院打疫苗。”
“……好。”方雅如只回答了这一句。
一夜无话。
第二天。
方雅如带着孩子去军区医院打疫苗。
打完疫苗，抱着孩子离开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雅如！等等！”护士长陈小梅，也是方雅如曾经的卫校同学。了？”陈小梅问。
方雅如一愣，似乎有些迟疑。
对于她来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早不记得了。
方雅如尴尬地问：“什么事？”
“当然是来医院工作！”陈小梅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当初你要不是跟周旅长结婚，可能早就成为护士长了。现在我们医院需要人手，我期待着和你一起工作。”
听到这里，方雅如终于回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前世她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家庭中，后来便直接拒绝了这个机会。
但现在……方雅如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动摇，她开始有些心动。
注意到方雅如的犹豫，陈小梅体贴地说：“我知道你担心孩子，尽管带他过来，浩浩这么乖，让他在休息室等你就可以。”
“你回去跟周旅长商量一下，我等你的消息！”
说完，陈小梅就去忙了。
方雅如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天晚饭时。
周廷铮难得在家，方雅如趁机说：“我想重新回医院做护士。”
她的话音刚落，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冷清。
周廷铮的脸色变得阴沉：“不可能。”
方雅如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刘巧香却插嘴道。
“大哥别生气，既然大嫂这么不想顾家，那就随她去吧。现在磊磊上学了，我也有空了，我可以帮妈做家务，没关系的。”
听起来像是在支持，但实际上话里充满了讽刺。
周廷铮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能不能学学弟媳的体贴？”
方雅如的心情沉重，她紧握双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好的，既然弟媳这么体贴，我应该感激。以后我去上班，家里就靠弟媳了。”
这话一出，刘巧香的脸色变得僵硬，一时语塞。
周廷铮的神色变得冰冷：“你真的要去上班？”
“是的。”方雅如挺直了腰板，第一次在周廷铮面前表现得如此坚决。
屋内一片寂静。
周廷铮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你要去我也拦不住你。”
听到他松口，方雅如的眼睛一亮。
但紧接着，她听到他说：“但是你去上班后，我不会给你家用，你每月的工资要交给妈和弟媳一半。”
方雅如的脸色凝固，刘巧香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喜悦。
“……好，我答应。”
方雅如去医院回复陈小梅后，第二天就开始上班。
工作前，她把浩浩安置在休息室。
“浩浩乖，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妈妈去工作了。”
方雅如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然后转身去工作。
工作结束后，她回来却发现浩浩正拿着一本不知道是谁落下的幼儿识字大全，看得津津有味。
遗憾的是……他把书拿倒了。
方雅如看着儿子，心中涌起一阵心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走过去把书拿回来：“浩浩，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里。
刚进门，就听到尖锐的斥责声——
“我才出去一会儿，家里就变了样！方雅如，你还没把家里照顾好，就想着要去医院，怎么，医院没有你就转不动了？”
随着声音，周母双手环胸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
方雅如皱了皱眉，但还是叫了一声：“妈，您回来了。”
周母冷笑：“我可不敢当你这大护士的妈。”
方雅如没有说话。
自从嫁给周廷铮后，她就一直不受周母的喜欢，生了浩浩后，周母更是厌恶她。
国家计划生育政策规定，每户只能生一个孩子。
因此，这些年来，周母无数次想让周廷铮和她离婚，再娶一个能生正常儿子的女人。
方雅如紧抿着嘴唇，正要开口。
周廷铮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怎么回事？方雅如，妈刚回来你就又要惹她生气吗？”
方雅如感到喉咙发紧，她什么都没说，周廷铮就认定是她的错。
周母啧啧两声，故作大度地挥挥手。
“算了，我不跟她计较，快去做饭吧。”
方雅如看了周廷铮一眼，最终还是去了厨房。
饭后。
方雅如刚把儿子哄睡，自己准备去洗漱。
刚出门就看到周廷铮在等她。
“今天你弟弟打电话到部队里来找我了。”
方雅如心里一紧，脚步突然停住。
自从她生下浩浩后，娘家知道她的处境，一直对她颇为关心。方雅如很少接到电话，除非家中有急事。
她的心情瞬间紧张起来，急切地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妈妈病了，需要借钱。”
周廷铮的声音平静无波。方雅如回想起过去，她的母亲健康状况逐渐恶化。她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紧握双手，声音低沉地问：“你借了多少钱，我会慢慢还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廷铮就冷淡地打断了她。
“我没有借钱。”
“像方永诚这样的人，利用母亲的病情作为借口来骗钱，他做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我给他钱，那我就是助纣为虐。”
周廷铮的话冷如冰霜，刺痛了方雅如的心。她忍不住辩解：“永诚不是那样的人。”
周廷铮只是冷笑一声。
“不是那样的人？他十几岁时就打架差点被关起来，长大后无所事事，不工作，甚至在你怀孕时无知到让你喝符水以求平安，结果害得我们的儿子变成了傻子！”
“这还不够让你看清吗？方雅如，你还要无底线地保护他吗？”
方雅如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喉咙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紧握双手：“明天，我得回娘家一趟。”
“随你的便。”
周廷铮看了她一眼，直接回房间去了。
第二天，方雅如一下班就急忙赶往娘家。
刚到门口，她就听到了咳嗽声。
“妈……”
方雅如心中一紧，推门而入。
屋里，方母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看到她时满脸震惊：“你怎么回来了……”
看到方母的状况，方雅如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果然是肺炎，不能再像前世那样耽误了！
方雅如立刻决定，示意方永诚和她一起扶起方母。
“我带钱来了！走，现在就跟我去医院看病。”
她拿出怀里包好的钱，这是她今天向护士长借的。
“姐，我知道你不容易，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打扰你。”
方永诚盯着那钱，眼睛也红了，犹豫地看着她：“你今天送钱来，姐夫没说什么吗？”
听到这话，方雅如心中发酸，但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别多想，你姐夫那人就是嘴上不饶人，心里其实很软，这些钱是他让我送过来的。”
方永诚这才没有负担地接过钱。
“那就好。”
这一次，方母被及时送到了军区医院。
“幸好你们送来得及时，再晚点就危险了！好在现在情况稳定了。”
听到医生的话，方雅如的心才安定下来。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她走进院子，正好听到刘巧香在客厅里向周廷铮要钱。
“大哥，我没想到磊磊上学后，买新衣服新书包都费钱的呢。”
听到这话，周廷铮直接给刘巧香钱：“不够的话尽管问我要。”
他的爽快程度与对方雅如弟弟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熟悉的一幕让方雅如感到刺眼刺心。
方雅如静静地看着，眼眶酸胀不已。
上辈子都是这么过的，而她该争辩的上辈子也都争过了。
——“巧香是家人，你弟弟是外人，能比吗？”
周廷铮那时候说的话，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口，现在想到都发痛。
刘巧香拿到钱后很快回屋。
周廷铮转身正好对上方雅如的视线。
但他对此事半句解释都没有，也对方母的病没有半分关心，迈步就要走。
方雅如忍不住喊住他：“周廷铮，你对别人家的儿子这样尽心尽力，我们家浩浩以后的人生你有过什么打算吗？”
周廷铮脚步顿住，皱眉看过来：“他脑子都坏了，还需要什么打算？”
这竟然是亲生父亲说出口的话！
一瞬间，方雅如感到心寒至极。
原来前世，周廷铮从未考虑过儿子未来的人生，所以即使儿子在两年后病逝，他也没有多难过，说不定他甚至觉得少了个累赘！
方雅如的声音一瞬沙哑至极：“……我知道了。”
今生，她已彻底不再依赖周廷铮。
过了两天，在军区医院。
方雅如中午看望过母亲后，和方永诚准备去食堂吃饭。
刚到门口，就见周母突然冲了过来。
方雅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一把拽住头发，大声斥责——
“好你个方雅如！敢偷了我的钱来接济你娘家！”方雅如感到一阵剧痛，整个人愣住了。
周围迅速聚集了人群，不明真相的旁观者开始对方雅如和方永诚指指点点。
方永诚迅速反应过来，立刻用力拉开周母：“放开我姐姐！”
周母拒绝放手，两人随即陷入了争执。
就在这时，身穿军装的周廷铮急匆匆地赶到。
他一抬手，便将方永诚狠狠地推开。“对长辈动手，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方雅如正要解释，周母却拉着周廷铮开始哭泣。
“儿子，这就是你坚持要娶的好妻子！不仅给我们家生了个不聪明孩子，现在还要偷我们家的钱去给她娘家！”
听到这话，方永诚的脸色一变，疑惑地问：“姐，你不是说昨天的钱是姐夫给的吗？”
方雅如心中一紧，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接着，她听到周廷铮冷淡地说：“我从未给过方雅如一分钱。”
他的目光锐利地投向她：“这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人都用指责的眼光看着她，仿佛无数针刺。
方雅如脸色苍白，辩解道：“我没有拿，我是向陈护士长借的。”
周廷铮凝视着她，严肃地说：“好，我们现在就去问陈护士长。”
然而方雅如身体僵硬，艰难地回答。
“……她今天早上调到外地学习去了，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这话一出口，周围一片议论声。
方雅如的脑子里也嗡嗡作响，她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周廷铮看着她的目光中透露出冷漠和失望：“方雅如，你怎么变得如此爱撒谎？”
一瞬间，方雅如感到心痛，眼眶也红了，说不出话来。
他不信任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时，方永诚低声说：“姐夫，这件事姐姐也是为了我妈才做了傻事，我给你写张欠条，等我妈病好了我一定还你。”
方雅如心一紧，她没想到，连方永诚都不相信她。
而周廷铮只是轻蔑地看了方永诚一眼，冷冷地说：“欠条就不必了，你们家以后少惹事比什么都强。”
说完，周廷铮带着还想说话的周母离开了。
方雅如脸色苍白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这时，方永诚在旁边低声说：“姐，对不起……以后我家的事，不会再麻烦你了。”
他刻意强调“我家”两个字，与她划清界限。
方雅如听得心痛，泪水立刻充满了眼眶。
“你在说什么……”
“我说真的！”方永诚眼睛红了，咬着牙狠心说，“如果妈知道你的钱是这样来的，她宁愿病死也不会接受的！以后你就不要再管我们了！”
说完，方永诚直接离开了。
方雅如留在原地，心中堵塞，哭泣不止。
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整理好情绪，回到休息室，准备开始工作。
却看到浩浩正趴在桌子上，用笔歪歪扭扭地写东西。
方雅如心中一惊，拿过来一看，竟然是李护士五年级儿子的作业本。
幸好是用铅笔写的，方雅如拿起橡皮准备擦干净。
但她突然愣住了。
只见上面，儿子写的答案竟然都是正确的！
方雅如非常惊讶：“这是谁教你的？”
浩浩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不说话。
看到这种情况，方雅如叹了口气，只当是巧合，没有多想。
下班回到家。
方雅如一进屋，就感觉到屋里的气氛很奇怪。
刘巧香又换了新发型，买了新衣服，一见到她就冷嘲热讽：“妈，真是没想到，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方雅如脸色一冷，但还是走了进去。
周廷铮也在家，他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针对她的冷嘲热讽，但他什么也没说。
方雅如的心好像被浸在冰水里，一瞬间，所有的解释都说不出口了。
晚上，回到屋里。
周廷铮也是直接背对着她躺下。
两人同床，心却隔得像天地一样远。
方雅如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丝悲哀。
她发现，自己已经记不起周廷铮上次对她笑是什么时候了。
她和周廷铮算是这个年代难得的自由恋爱。
那时她刚从卫校毕业，学校和部队里举办了联谊舞会，她和周廷铮一见钟情。
两人谈恋爱的那段时间非常甜蜜；后来见家长订婚时，周母对她不满意，也是周廷铮坚持非她不娶。
就连儿子的名字都是周廷铮取的‘周方浩’。
他们因为爱情而结婚，但婚后却变成了现在这样。在这样。
方雅如的眼眶渐渐泛红，
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她突然低声说——
“周廷铮，你还爱我吗？”
方雅如能明显感觉到周廷铮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然后，她听到周廷铮低沉的声音说：“雅如，我们都过了那个年纪，谈这些有意义吗？”
方雅如心中一沉，她追问：“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周廷铮避开她的目光，转移话题：“弟媳提到有个思德特殊学校，专门接收有特殊需要的孩子，我们是不是考虑把浩浩送去那里？”
方雅如愣了愣，她怀疑地问：“刘巧香真会这么好心？”
她决定先去学校看看：“我先去学校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周廷铮皱了皱眉，但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
第二天，方雅如一大早就去医院看望母亲，却被告知母亲一早就被家属接回家了。
“不过方护士你放心，她现在好多了，回家休养也是可以的。”
虽然有些失落，但只要母亲平安，方雅如也就放心了。
带着浩浩回到休息室准备开始工作，李护士突然靠近。
她看着浩浩，神色有些古怪：“方护士，你有没有考虑过带浩浩去做个智力测试？”
方雅如愣住了，不太明白：“怎么了？”
“昨天浩浩不是解决了我儿子的作业吗？我回家后跟我丈夫提了这事，他听了之后，就说你儿子可能不是傻子，而是高功能自闭症。”
李护士的丈夫陈医生是海外学成归来的医生，医术在当地颇有名气。
方雅如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虽然她不太明白高功能自闭症的含义，但这至少意味着浩浩有希望！
今天正好是发薪日。
在回家的路上，阳光灿烂，方雅如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愉快。
经过一家商店时，她看到冰柜里摆满了各种颜色的汽水。
方雅如停下脚步，想起了刘巧香那天在她面前炫耀的情景。
“老板，给我来一瓶汽水。”
汽水泡沫四溢，方雅如蹲下来递给浩浩。
看着浩浩小心翼翼地喝下，她笑着问：“味道怎么样？”
浩浩没有说话，但他拿着汽水瓶，却对方雅如露出了微笑。
仅仅一个微笑，就让方雅如的心都要融化了。
她紧紧抱住孩子，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宝贝，以后妈妈会给你买更好的。”
周家院子里。
方雅如刚一回来，周母就向她伸出手：“你该交家里的生活费了。”
之前方雅如上班时就答应了，要给家里一半的工资。
方雅如拿出工资，正准备数钱，周母却直接一把抢了过去。
她心中一惊，急忙抓住钱袋：“妈，我们说好的，要留一半的。”
“留什么留？你之前偷了我的钱，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周母冷笑着。
两人争执之际，一向沉默的浩浩突然站出来，挡在方雅如面前，伸手推开周母。
这一幕正好被刚回来的周廷铮看到。
他大步走来，一把将浩浩提起来，眼神冰冷：“谁教你对奶奶动手的？”
浩浩眼睛红红的，紧闭着嘴唇不说话。
周廷铮随即转向方雅如，责备道：“你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
看到浩浩的样子，方雅如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最后，她放开了钱袋，也低下了头：“对不起，浩浩也是一时冲动，我会好好教育他的。”
“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会手软。”
周廷铮把孩子扔回方雅如怀里。
方雅如紧紧抱着浩浩，心中充满了无尽的苦涩。
第二天，方雅如像往常一样起床，准备带孩子去上班。
但当她走进屋子，却发现浩浩不见了！
“浩浩？！”
方雅如心中一紧，急忙跑出去寻找，但院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浩浩的身影。
方雅如冲上前，焦急地拉住周廷铮的手：“廷铮，浩浩不见了！”
但周廷铮的脸色并没有变化。
旁边的刘巧香却带着笑意开口说——
“嫂子，浩浩没丢，我们刚刚把他送去思德学校了！”
方雅如感到如同晴天霹雳。在这炙热的夏季，她却感觉到浑身冰冷。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们，嗓音颤抖地质疑：“你们怎么可以背着我将孩子送走？！”
“因为学校教育肯定比你强！浩浩本身就不聪明，跟着你，恐怕会变成一个不懂尊重，粗鲁的人！”周廷铮的声音毫无温度，眼神中透露出冷漠。
方雅如感到一阵血腥冲上喉头，眼睛充血，大声反驳：“但你连学校的情况都没弄明白，就把孩子送过去，如果出事怎么办？”
“姐，这点你放心！”
刘巧香立刻插话：“这学校是我一个远亲开的，绝对正规！里面有很多像浩浩这样的孩子。”方雅如心里清楚，浩浩已经不可能回到她身边了。周廷铮作为浩浩的父亲，他的选择应该是安全的。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然后继续工作。一天下来，她心神不宁。
下班回家时，天色已晚，夏季的闷热让蝉鸣更加刺耳。方雅如推开院门，就听到刘巧香的声音：“大哥，你回来了吗？我洗发水进眼睛了，能帮我冲一下吗？”刘巧香的声音异常娇柔。
方雅如定睛一看，刘巧香只穿着背心短裤，湿发闭眼弯腰，她的身体几乎一览无余。方雅如怒火中烧，她不敢想象如果周廷铮真的进来，刘巧香会做出什么。她更没想到刘巧香对周廷铮还有这样的心思。
她走过去，直接泼了一盆冷水到刘巧香身上，冷冷地说：“现在干净了吗？”刘巧香冻得浑身发抖，这才意识到认错了人，脸色一变。但她立刻转向门口，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姐，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方雅如的心一紧，回头就看到周廷铮冰冷的目光。“方雅如，你太过分了！”她手里拿着水盆，刘巧香湿透了身子，显得楚楚可怜。方雅如僵硬地辩解：“是刘巧香想勾引你……”
“胡说八道！”周廷铮怒斥，刘巧香也立刻红了眼睛，啜泣着：“姐，别污蔑我。”周廷铮命令：“方雅如，向弟媳道歉！”又是这种偏袒，方雅如气极反笑：“道歉？周廷铮，你是不是知道刘巧香的心意？你是怪我打扰了你们吗……”
话音未落，周廷铮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怒吼：“方雅如，你疯了！你无可救药！”方雅如脸上火辣辣的痛，心如刀割。她想，是她疯了，还是她戳中了他的心事，让他如此愤怒？
那晚，她独自去了儿子的小屋，缩成一团，抱着儿子的被子哭泣着入睡。
第二天，方雅如被外面的哭声吵醒，一听就知道是方母的声音。她急忙冲出去，看到方母正拉着周廷铮的手臂，几乎要跪下：“廷铮，你帮帮忙吧！永诚要是坐牢，这辈子就完了！”方雅如震惊之余，看到周廷铮冷漠地甩开方母的手：“他自找的，活该！”
“妈——”方雅如扶住方母，方母又咳了起来，拉着方雅如哭诉：“雅如，你让廷铮帮个忙吧，永诚也是为了给我治病才犯了错。现在要交一百块保释金才能出来！”方母身体不好，天气又热，情绪激动之下竟晕了过去。
“妈！！”方雅如脸色大变，慌忙接住方母。
医院手术室外，红灯刺眼。方雅如心沉甸甸的，转头却见周廷铮依旧冷漠地站在一旁，仿佛抢救的人与他无关。方雅如看向周廷铮，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弟弟的事，你能帮个忙吗，我求你了……”
周廷铮漠然，语气冰冷：“我说过，你家的事，我不会再管。”她的弟弟在拘留所，母亲在手术室，周廷铮却要离开。方雅如泪如雨下，跪了下来：“廷铮，我求你，就最后救他一次吧。”
手术室走廊一片寂静。周廷铮低头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失望。“方雅如，你还有尊严吗？”他的话语如同利刃一般刺入方雅如的心脏，她紧握着双手，声音颤抖地问道：“你究竟要我怎样做，才愿意救我弟弟？”
周廷铮沉默片刻，目光逐渐变得冷冽。
“如果我要你辞职呢？”
方雅如的心猛地一沉，她明白，这是周廷铮在逼迫她做出选择。
她紧紧咬住嘴唇，内心挣扎不已。她害怕失业，但当她的视线落在手术室，瞥见母亲那熟悉的身影时，她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手，声音沙哑地应了声：“好的。”
两小时后，方母从手术室被推出，转移到了普通病房。而方雅如，则是递交了她的辞职信。
直到得知方雅如已经辞职，周廷铮这才转身离去。
方雅如本想跟随他去拘留所交保释金，但考虑到母亲需要人照料，她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无论如何，她相信周廷铮至少会履行他的诺言。
接下来的一周，方雅如忙于在医院和家之间来回奔波。
那晚，她看着刘巧香和儿子的亲密互动，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
她忍不住对周廷铮说：“浩浩的学校什么时候放假？都已经一周了，也该把他接回来了吧？”
周母却不以为然地回答：“寄宿学校一个月才能接回来一次，你急什么？”
方雅如沉默了，她的心中总是感到空虚，仿佛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即将发生。
就在这时，邻居气喘吁吁地跑来通知：
“周旅长！你们家浩浩是不是送去了思德学校？”
“赶紧去看看吧！听说那学校里有个孩子死了！”
方雅如赶到思德学校时，看到校门口聚集了许多人，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望向孩子们住的地方，只见每层楼都装有铁栅栏，看起来就像是监狱一样！
不久之后，所谓的班主任赵老师带着浩浩走了过来。
浩浩一进屋，就直奔方雅如的怀抱，紧紧地抱住她。
这是浩浩第一次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情感。
“浩浩不怕，妈妈在这里。”
方雅如感到鼻子一酸，她抱起了孩子。
紧接着，她皱起了眉头。
她明显感觉怀里的孩子瘦了不少，低头察看，赫然发现孩子身上竟有淤青！
方雅如大为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周廷铮看过来，眉头亦是一皱。
这时，刘巧香忙说：“嫂子，这孩子在学校不比家里，磕磕碰碰是正常的。”
“是呀，这学校里孩子多，难免会碰撞。”赵老师也呵呵笑着。
方雅如盯着浩浩身上那大块的淤青，满是心疼：“哪有磕碰出这么大块的伤的？”
“浩浩是男孩子，受点小伤正常，别太娇气。”
周廷铮神态却满不在乎，他在部队里这点小伤是家常小事，只觉是方雅如大惊小怪。
学校的上课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
“浩浩，我们该回教室去上课了哦。”赵老师温和笑着来拉浩浩。
然而听见铃声的这一刻，浩浩整个人却透出一股恐惧般，紧紧抱住方雅如不撒手。
浩浩那圆溜溜的眼里满是泪光。
方雅如心当即狠狠揪起来，眼眶红了。
她不舍地抱住孩子，声音哽咽：“周廷铮，要不我们把孩子接回去吧？”
“不行！”
周廷铮毫不犹豫拒绝，神色漠然：“慈母多败儿，放手。”
说着，周廷铮弯腰过来，直接生生拉开方雅如和浩浩。
赵老师当即抱起浩浩要走。
下一瞬，只听哇地一声，孩子哭了出来，豆大的眼泪直接掉下来
“妈妈——”
“爸爸——”
一向不说话的浩浩，竟首次开口磕绊喊了出来。
见到这一幕。
方雅如一瞬崩溃哭了，“你听见了吗？他在喊爸爸妈妈啊！”
可周廷铮仍旧死死拽着她，声音格外冷酷地示意老师：“带浩浩去教室吧。”
老师抱着浩浩走了。
孩子的哭声随着被老师抱走越来越弱。
方雅如顿觉五脏六腑被搅得血肉模糊般痛，她挣扎捶打着周廷铮，痛哭起来。
“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周廷铮，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啊！”
“求你把浩浩还回我身边……”
方雅如嘶哑的嗓音如同乞求，可周廷铮不为所动，甚至不耐地皱起眉头：“不要再胡闹了！”
他冷漠的脸庞就这么倒映在方雅如的眸中。
她的哭声渐渐弱下来，心也在这刻死了。
她第一次正视到，周廷铮对她、对孩子，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在意。
他对陌生人都不至于这么冷漠。
方雅如心寒如坠冰窖。
被周廷铮拉着离开学校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下了决心：等母亲出院，她就要将孩子接回来！
隔天。
方雅如接母亲出院，回到家却仍不见方永诚踪影。
她不觉心生疑惑，一周了，方永诚怎么还没出来？
安顿好方母，方雅如独自去了拘留所打听。
“方永诚？他投机倒把罪判了一年半，昨天已经移送去监狱了！”
这话如晴天霹雳骤然打在方雅如身上。
她不可置信，怎么会……
“没人来交保释金吗？”
警察看她一眼，摇摇头。
“已经等了一周，但没人来交保释金，我们只能定罪了。”
方雅如脸色煞白，周廷铮分明答应她要来给保释金的！
她脚下发软，再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冲去了部队里。
到操练场，方雅如发了疯一般，直接冲着前面正在训兵的周廷铮大吼。
“周廷铮！你给我出来！”
周廷铮脸色阴沉，踏步走了过来，他冷眼看方雅如：“你……”
话刚出口。
方雅如冲过来就是揪起他的衣服狠狠一推，眼里赤红质问：“周廷铮！你为什么没去给我弟弟交保释金！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坐牢了！”
闻言，周廷铮神色一愣，才记起来：“我那日有事耽搁了。”
好一个有事！
轻飘飘的一句有事，如同一个炸弹，方雅如积压了两辈子的委屈和不甘都在此刻化作恨意迸发。
方雅如通红着眼，呵呵地讽笑起来：“如果进拘留所的人是刘巧香，是刘巧香的家人！你还会耽搁吗？你恐怕早就第一时间赶去交保释金了吧！”
“你又在胡说什么？真是疯了！”
周廷铮神色冷厉，当即示意守卫兵过来：“把她赶出去！”
两位士兵过来架起方雅如。
方雅如却猛地挣扎开，冲上前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周廷铮的脸上。
“啪！”
霎时，整个操练场鸦雀无声。
只能听见方雅如沙哑的声音响彻——
“周廷铮，我要跟你离婚！”
所有人视线注目过来，满是震惊。
这个年代，离婚的人少之又少，更别说是军婚了。
周廷铮攥紧手，眸色深沉看她：“你认真的吗？别后悔。”
“后悔？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跟你结婚！”
方雅如赤红着眼吐出这句话。
她只后悔，自己花了两世才看清周廷铮！只后悔自己没能早些跟周廷铮提离婚！
对视片刻。
周廷铮冷笑：“好。”
他直接带着方雅如去申请了离婚报告。
方雅如当场就签了字离开。
没想到她这么果断，周廷铮看着她背影，眉头拧起。
身旁的政委问：“周旅长，这离婚报告真要交上去？”
周廷铮神色动了动，压下了报告。
“不交，她一时冲动，过几天就好了。”
……
离开部队。
方雅如第一个念头，就是接回孩子。
“浩浩妈妈，这事我看要不等周旅长过来再说吧？”赵老师眼神闪烁。
方雅如态度强硬：“我是孩子的妈妈，我有权做决定，你们现在就把我儿子带出来！”
“不行！孩子还在上课呢。”
赵老师说着要叫人赶走方雅如。
他们这么坚持不让她见孩子，方雅如心里莫名不安起来。
她上前一步，红着眼：“我孩子呢？”
不等赵老师回应，迎面正好撞见一个人冲过来说。
“完了完了！有人看见周方浩逃到水库边了！我们刚刚在水库边找到了他的一只鞋，那孩子恐怕已经掉进水库了！”
话音落地，见到方雅如，那人陡然没了声。
方雅如心脏也在这瞬间骤然停了住，仿若不再跳动。
她抢过鞋子，认出来，这是她亲手给孩子做的鞋！
脚下一软，方雅如整个人瞬间瘫倒在地。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巨大的痛苦让方雅如喘不上气来，她嗓子失了声一般，竟连哭都哭不出声来。
不，不会的！
浩浩昨天还在她怀里，他不会这么没了的！
方雅如强忍着痛楚，站起来，头也不回朝水库跑去。
到了水库边，她围着水库堤岸一路跑着。
“浩浩！”
找了一路，却没能见到孩子，方雅如却不知疲倦般，一路往前走着喊着。
不知走了多远，天色都暗了下来。
忽然，一抹小孩的哭声传来。
方雅如定眼看去，只见水库中间有一抹身影正在挣扎。
“浩浩——”
方雅如再顾不上什么，当即跳入水里，朝那孩子游过去。
到孩子面前，她才发现那孩子不是浩浩。
孩子害怕得大哭。
方雅如抱紧那孩子安抚：“别怕，阿姨马上带你上去。”
她拼命往上游，双腿却忽地被扯着，是水库里的水草紧紧缠绕住了她的腿。
她的呼吸渐渐窒息，托着孩子的手无法去解开水草。
……
另一边。
周廷铮回家的路上。
路过报社，一片哭声震耳欲聋，崩溃的母亲在撕心裂肺喊着。
“安安啊，妈妈错了，不该把你送到思德学校！”
周廷铮脚步一顿，定眼认出正是那天学校门口死了孩子的母亲。
“我的安安啊！送去学校后不到一周就死了！那学校说是我孩子自己坠楼！可我带回去尸检后才发现，明明伤口都是生前被鞭打电击造成的！”
轰然一下。
周廷铮如遭雷击，他顿时记起昨日浩浩身上的淤青。
脑海中亦浮现方雅如绝望的哭声。
“你听见了吗？他在喊爸爸妈妈啊！”
大脑一阵眩晕，他心里第一次涌现出慌张来。
周廷铮立即赶回家想去质问刘巧香。
可刚到家里。
就见院子里站了一堆警察，脸色沉重。
周廷铮的心猛地一沉。
他艰难挪了一步，却见所有警察齐齐脱帽，为首之人语气沉痛——
“周旅长，节哀。”
周廷铮浑身血液忽然冰冷了。
抬眼，院子中央白布覆盖的担架刺入眼中。
两具，一大一小。
半晌，周廷铮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身形僵硬，艰难挤出一句话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节哀？”
“周旅长，您夫人方雅如同志昨夜在水库因救人溺亡，这是家属给送来的锦旗……”
为首的警察沉重开口解释，同时递来了一面锦旗。
周廷铮却没接，只定定望着院子里的两具尸首。
他脑中嗡嗡作响，警察说的每个字都清晰落在他耳里，可合起来却让他觉得不可置信。
而这时，那警察却再度开了口。
“另外，我们在打捞起方同志尸首的几十米处，发现了一具小孩的尸首，据调查，这孩子是……您和方同志的儿子周方浩。”
轰然一下。
仿若有惊雷响彻在周廷铮的耳边。
向来稳重的男人，此刻竟身形踉跄了几步，几乎都站不稳。
“周旅长！”
周廷铮死死盯着那白布，眼底赤红。
“方雅如，你又在胡闹什么？你给我起来，别再闹了，让人看笑话。”
他对着那白布低声怒斥，满眼不相信。
他不信，昨天还能冲到操练场对他大吼大叫的女人，昨天还在闹着要跟他离婚的女人，此刻会这么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可任凭他如何喊她，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为首的警察上前来神色复杂拦住他：“周旅长，冷静一下。”
“我现在很冷静。”
周廷铮眸色猩红，直接推开面前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停在了那担架前。
白布未能覆盖住的边缘，女人的手露了出来，天气炎热，隐隐现出了尸斑来。
周廷铮眸色一紧，停顿半秒。
最终，他还是蹲下去，伸手掀开白布。
下一刻。
白布下浮现的赫然是方雅如的脸，而一旁的那孩子则已经被泡发得看不清模样，只是这孩子身上穿得，分明是浩浩的衣服。
一瞬间，周廷铮神色紧绷，他的手颤抖起来。
“方雅如，你别跟我闹了。”
他的声音嘶哑，可出口却也只有这么一句话。
然而方雅如就这么静静躺在他面前，再也不可能睁开眼跟他吵架，跟他生气。
心口骤然裂开般痛。
周廷铮攥着白布的手发紧，脚下竟突然失了力，直接瘫坐在地。
见状。
一排警察沉默半晌，默默放下了锦旗离开，给他留下单独的空间。
有什么湿润了眼眶。
周廷铮抬眼看了下天气，可烈日当空，没有一滴雨水。
心脏疼得发紧，他胸腔憋闷得难受。
周廷铮静静望着，许久没有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在外的周母听到消息赶了回来。
见此状况。
周母心下一惊，神色满是惊诧。
可最后她只是叹了一声：“我虽然不喜欢方雅如这个儿媳，可也没想过她会……唉，浩浩这孩子虽然脑子不聪明，怎么说也到底是我周家的孩子……”
见周廷铮没反应，周母走过去，先是拾起那锦旗，随即将白布重新盖上。
“儿子，这天气热，我们还是早些将他们母子下葬了。”
即便是这话，周廷铮始终还是面无表情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母便自顾自去忙活了，她跑出去定了棺材，抱着那锦旗逢人就哭起来。
“我可怜的儿媳哟！你救了别人，却丢了你自己和儿子的命！可怜啊！”
屋里屋外渐渐多了人，有邻居过来说着节哀顺变的话。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院子里竟是热闹起来。
就在这时。
不知情的刘巧香正接她儿子回家。
见到家里这情形，她愣了一愣，但一见到厅中站着的周廷铮，她再没顾上什么，当即上前去忙说：“大哥，我听说大嫂去学校闹着要接走浩浩！”
“你别介意我说两句，大嫂对浩浩实在是太溺爱了，那校长是我的表姐，她怎么连我表姐也不放心……”
话说到一半，见到堂屋里两具棺材，刘巧香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瞳仁大惊，脸色顿时一变。
怎么回事？表姐说孩子可能掉进水库了，但不是说没找到尸体，让她先在家里拖两天吗？
这家里怎么突然多了两具棺材！
不等刘巧香想明白。
此时，周廷铮突然动了下，朝她看了过来，眸色冷如利箭。
他望向刘巧香，冷声吐出质问——
“刘巧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是个什么学校？”
“什……什么？”
刘巧香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发白。
她不明所以，目光瞥向棺材，才发现里面躺着的竟然方雅如母子，心当即提到了嗓子眼。
周廷铮的眼底一片红，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你说这个学校是你表姐开的我才相信你，把浩浩送去的，可我今天才知道，你极力推荐的这个学校，它是一个虐待孩子，暴力教育的地狱！”
“你敢说，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直到此刻。
周廷铮的脑子似乎才清醒过来，那些本该早就意识到问题，他到现在才一瞬想明白。
跟儿子见的最后一面，他那声撕心裂吼的‘爸爸’，分明是在跟他求救。
可他竟然当时会认为那是学校的功劳。
他竟然觉得是学校会教育，让从来不会说话的儿子开了口，以为将儿子放在学校才是好的。
所以在方雅如哭着向他乞求接回孩子时，他才会那样狠心带走她。
懊悔就像是一道绳索，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出血痕来。
痛苦让他整个人连呼吸都觉得生疼。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刘巧香那句推荐！
若不是因为太过相信刘巧香，他根本就不会将孩子送去那个地狱去！
听见周廷铮的质问。
一时间，院子里的邻居纷纷看了过来，看向刘巧香的眼里多了几分异样。
霎时，刘巧香脸上失了血色，眼眸发颤。
可她强作镇定，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
“大哥，我真不知道，我也有孩子，我哪能这么狠心？”
此话一出，周廷铮的眉头皱起，神色依旧看不出息怒，他审视着她：“你真的不知道？”
“当真！”
刘巧香眼泪一瞬夺眶而去，看起来委屈不已。
见周廷铮没有反应，她一咬牙，下了狠心，直接朝方雅如的棺材跪了下来。
“大嫂！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要是故意的，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大嫂你要是恨我，尽管来找我！我没做过亏心事，半夜不怕你敲门！”
刘巧香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将话说得这么坚决。
一时间，旁边的邻居街坊有些看不下去了，周母更是上前来，哭着扶刘巧香：“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大哥也是伤心过度话说得过分了！”
“你赶紧起来！妈相信你，妈相信你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说着。
周母又看向周廷铮，嘶哑着嗓子劝：“廷铮啊，我们现在家里已经够乱了，你就不要再来怀疑自家人了，我们先把雅如和孩子的葬礼办了，再去找那黑心学校算账！”
这话一出，身旁的邻居也纷纷跟着附和劝了起来。
周廷铮僵直身子，沉沉看了刘巧香一眼，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灵堂很快架起来。
小小的院子里当即涌入了不少人。
被方雅如救下的孩子也被其母亲带着过来，哭着磕头。
“方同志，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没齿难忘！”
无数哭声响彻在周廷铮的耳边。
可他静静站着，神色却是麻木的。
直到此时此刻，周廷铮依旧没能相信方雅如和孩子都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他就这么呆呆站着。
周遭的哭声时弱时强，却丝毫撼动不了他。
向来稳重的男人，此刻却像是被抽离了灵魂，只剩行尸走肉。
直到有人忽地问了一句：“这方同志娘家那么远，是不是该派个人去接过来？”
周廷铮无神的双眸骤然一紧。
他心口重重往下一沉。
娘家……
周母也在这时反应过来，忙凑前来说：“廷铮，你去趟方家，他们家怕是还不知道雅如这事。”
周廷铮愣了许久，最终还是去了方家。
到达方家门口。
他的手却不敢往下敲门。
他忽地记起，方雅如说因为他的耽搁，她弟弟已经进了监狱。
那此刻，方家就只剩下刚出院的方母独自一人。
浓切的歉疚在此刻汹涌袭来。
周廷铮感到无措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对方母说出口。
因为他的疏忽让她的儿子坐了牢，而他今日来，是通知她女儿的死讯……
而就在这时。
方家的门骤然在他面前打开。
“廷铮，你今天怎么来了？！”
是方母。
方母什么都不知道，此刻还对他友善笑着。
心脏一瞬狠狠揪起，闷痛异常。
仿若有刀片堵在了嗓子眼，周廷铮半晌发不出声来。
“妈……”
他喊了一声方母。
方母倒是一愣，眼里冒出几分惊喜来，“哎！哎！先进来坐！”
注意到面前方母的拘谨和开心，周廷铮心里有了几分酸涩。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之前做得有多么过分。
也是在这时，周廷铮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他婚后第一次主动上门。
周廷铮身子僵住，脚步异常沉重。
而方母却并未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她脸色还虚白，但十分开心，对周廷铮客气礼貌，迎他进来倒水。
方母是知道自己家里事多，周廷铮这个女婿是不喜欢她家的，所以她尽量让自己做得得体些，也少说话惹他不开心。
毕竟，她自己的女儿她自己知道，方雅如喜欢周廷铮，认定了这个男人，她总不能让女儿在周家不好过。
只是最近这事，方母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方母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看周廷铮，确认他不像是来问责的，这才笑笑温声问：“廷铮啊，你是来说永诚的事吗？他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对了，今天怎么你一个人过来，雅如呢？”
随口一句话。
周廷铮一米八的高大身形，当即僵住，竟险些踉跄站不住。
方母愣了一下：“怎么了？”
说话间，方母还不忘将倒好的茶水送上来，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先喝点水，这茶叶是永诚过年时买的，说是好茶叶，我也不懂，你尝尝。”
方母每说一句，周廷铮的心口愈发堵住。
他低下头，没脸接方母递过来的茶水。
良久，周廷铮的嗓音嘶哑：“妈，对不住，我没能去拘留所将永诚保释出来，那天我有事耽搁了，现在……永诚已经被判了刑，去监狱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
方母跌坐在椅子上，眼眸一瞬红了，可她抿着唇看了眼周廷铮，却也只是擦擦眼角，哽咽拍着大腿道：“罢了罢了，都是命！”
“不不是的，是我的错。”
周廷铮听不下去，沉声开口。
悔意充斥着他的胸腔，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记起那日，其实他是准备去拘留所的。
可是在中途，刘巧香突然找上了他，声音着急得很。
“大哥！麻烦你赶紧跟我去磊磊学校看一下吧，老师说他在学校里跟人打架，要请家长，我一个女人过去实在是不知要怎么办。”
刘巧香说着哭了起来，神色慌张无措。
身为周家的一家之主。
周廷铮向来对家里的事十分上心，尤其是弟弟家只剩下刘巧香母子，他便总认为自己身为大哥，是有责任照顾好弟弟家里的。
因此，听见这话，他毫不犹豫跟着刘巧香去了学校。
那时他想着，方永诚在拘留所多待一日也没事。
可就是这么一拖延，第二天周廷铮就马不停蹄到了部队练兵。
忙碌起来，他就将这事忘在了身后。
周廷铮眼眸泛红，认真沉重朝方母道歉：“所以，这事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永诚。”
他做好了方母朝他发火发怒的准备。
可等了许久，却只等来方母深深叹了口气：“一切大概是注定的！怨不得你！其实这几天我也想清楚了，你说得对，是永诚自己要去做那些投机倒把的事，他被罚也是应当的，这次让他长个教训也成。”
周廷铮骤然一愣。
而说到这里，方母红着眼看周廷铮，语气放软了些许。
“那日是我太急了，有点为难你了，廷铮，你别放在心上，也千万别因为我跟雅如闹不愉快。”
自始至终，方母心里惦记着的，都是生怕给方雅如惹麻烦。
可这句话此刻就像是尖刀狠狠刺入周廷铮的耳里。
他只觉脑子嗡鸣，痛到几乎窒息。
沉默许久。
周廷铮噗通直接朝方母跪了下来，嗓音嘶哑至极。
“妈，雅如……没了。”
砰地一声。
装满茶水的玻璃杯落地，四分五裂。
方母脸色一瞬失了血色，望着周廷铮不可置信：“什么叫没了？”
“雅如为了救孩子，在水库里溺亡……”周廷铮心痛至极，“浩浩也没了。”
最后一句话出来，原本淡然的方母当即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紧接着而来的是近乎疯狂的打骂。
方母的眼泪不断落下来，咳嗽不止，她打到累了，捂着心口痛心疾首。
“怎么会这样！我女儿那么好的一个人！我外孙那么乖！他们怎么会死？”
“周廷铮！你是军人，你不可以乱讲话的！”
方母不敢置信，大哭起来，周廷铮跪在地上，任她打骂，红着眼不吱声。
过了许久，方母的情绪才一点点平静下来。
她通红着眼眶，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周廷铮，你还记得你来提亲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闻言。
周廷铮身形一僵，脸色发白。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记不得了，可此刻，那些记忆却清晰浮现在了他脑海里。
他记起在结婚前，他和方雅如恋爱的甜蜜。
记起，他是真心来求娶她的。
方母替他回忆的声音也在这刻自耳边响起。
“周廷铮，你那时说会对雅如好一辈子，你说你会爱雅如一辈子，不会让她受委屈。”
“可这些年，你做到了哪一条？”
方母的质问没有歇斯底里，格外平静。
但远比刚刚她的怒骂更为有力刺在周廷铮的心上。
“……对不起。”
可最终，周廷铮悲哀发现，他除了这三个字，再无别的话能说。
方母没有回应他，只是强撑着站起身来。
“我要去带我女儿和外孙回家。”
“他们不该葬在你家。”
周廷铮心口一哽，没了声。
……
回到周家葬礼上。
一见到方雅如的遗体，一路强撑的方母终究还是没能撑住，彻底瘫软在棺材前，大哭起来。
伤心过度之际，方母整个人几乎要抽搐过去。
被前来的吊唁的护士长陈小梅一把带人扶进了内堂急救。
等缓过来后，方母被她们守着在屋里安抚。
周廷铮心里担心，想要进去看，被陈小梅拦住。
“伯母现在正难过，你就不要进去惹她更伤心了。”
听闻此话。
周廷铮脚步顿住，眸色沉了几分，到底没往里进。
而这时，陈小梅却忽地从怀里掏出信封来递给周廷铮，眼眶顿时红了一圈。
周廷铮看了一眼，信封里都是钱。
他皱眉：“吊唁金你已经给过了，这是……”
“这是我本来准备要拿来还给雅如的。”
陈小梅声音哽咽，她说：“我昨天才出差回来，回来就得知雅如辞职了，还把之前我借给她的钱还给了我，她这还多还了我钱，她人这么好，竟然……”
这话让周廷铮猛地怔住，心里咯噔一下。
他瞳仁怔住：“什么叫多还钱？”
“我去出差前，雅如问我借了一笔钱，说有急用。”
陈小梅哭着解释，“我也知道她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这个口，当即就给了，也说了让她不急着还的。”
这一刻。
周廷铮和一旁的周母皆是愣住。
原来，方雅如那天说的都是真的，是他们误会了她偷钱！
周母的眼里闪烁，也难得涌上一抹愧疚来。
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周廷铮僵住，懊悔像是刀子将他的心里绞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痛。
他盯着陈小梅手里的钱，退了回去。
“雅如要还你的，你就收着吧。”
陈小梅眼圈又红了起来。
过了片刻，她又突然记起什么来，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来。
她擦擦眼泪，说：“哦还有这个，是陈护士嘱咐我拿过来的，本来是想来告诉雅如这个好消息的。”
“这是什么？”
周廷铮拧着眉将文件袋拆开来，入眼是智力测验结果。
测验人：周方浩。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周廷铮更是瞳仁骤缩。
陈小梅解释的声音便在一旁响起——
“这是你儿子的智力检测，结果确认，他不是痴傻，是高功能自闭症。”
这个名词一出来，周廷铮僵住了。
而一旁的周母听见了，神色愣愣，不解问：“什么叫高功能自闭症？”
这个词他们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莫名，却能感受到孩子的不寻常之处。
周廷铮的心口骤然一沉。
而陈小梅望着孩子的尸体，眼泪落了下来解释：“通俗来说，你们家浩浩其实是高智商天才。”
“若是能有正确的引导，他是能有大出息的，可是现在……真是可怜可惜。”
就连外人，此刻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陈小梅再看不下去，难受得紧，将东西交到周廷铮手里后，很快离去。
独留一旁的周廷铮和周母怔在原地。
周廷铮始终以为是方雅如自己在孕期乱作，不注意才会造成孩子没能发育好。
加上她生产那日，也是跟周母起了冲突，自己摔了一跤造成了早产。
醒来后，方雅如却要说是周母推得她。
就因为这样，在孩子出生当日，方雅如便和周母大吵一架，闹得整个家里都不得安宁。
周廷铮就是在那刻对方雅如生出了烦躁之意。
他总以为是方雅如太过蛮横，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对方雅如的感情才会渐渐淡了下去。
可如今他才发觉，或许一切都是他自己太过武断。
心口狠狠揪起。
可这些，如今知道又有什么用……
一旁的周母更是顿时如遭雷击！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直看不起的孩子竟然会是家里本该最聪明的。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周母当即瘫软坐了下去，捶地痛哭：“老天爷！我周家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你对我周家也太狠心了！”
四周的街坊上前来扶着周母忙安抚。
只有周廷铮站在这混乱的葬礼中，手紧紧攥着那份报告，眼里一瞬黯淡了下去。
方雅如和孩子的葬礼还是在周家举行结束。
只是安葬之地，方母却执意要落在她方家的祖坟。
“你们周家对不住我女儿！你们不配让她落在你们祖坟！”
柔弱的方母在此事上却是异常决绝。
周廷铮心有愧疚，最终还是同意了。
安葬结束。
周家院子里便又回到了以往的宁静。
可周廷铮站在院子里，却觉得心里空落落，像是心底有什么也随着雅如和孩子一起下了葬。
……
接连三天。
周廷铮没有外出，整天待在家里。
厨房、厅中、屋里还有院子里，他仿佛随处都能看见方雅如和孩子的身影，可随处又没有他们的身影。
后知后觉的痛苦席卷着他，整夜不得安眠。
直到第四天。
周廷铮忽地振作起来，意识到什么，忙动身去了思德学校。
到校门口时，已经有不少人站在那里，对学校要个说法。
他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校长更是已经被抓到了公安局去了。
于是他连忙又赶去了公安局。
在看守所里，周廷铮见到了‘照顾’浩浩的班主任赵茵。
此刻她脸色蜡黄，手戴着手铐。
见了面。
周廷铮眉头蹙起，当即问：“浩浩为什么会跑出学校？”
“这我哪儿知道？后来我听别的孩子说，他好像是想要出去找爸爸妈妈，想要回家。”
赵茵拧起眉头，透了几分烦躁。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记起什么来，轻笑看周廷铮：“我说你也真是搞笑，你要跟你弟媳搞一起，故意把孩子扔进来的，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
听见这话。
周廷铮脸色骤然一僵，神色泛冷：“你再说一遍？”
“难道不是吗？刘巧香跟校长是亲戚，把孩子交过来的时候特意嘱咐了我，让我不用怜惜，不听话就直接下死手也没人管的。”赵茵漫不经心开口。
巨大的怒火在一瞬涌上心头。
周廷铮没有再在看守所多留，很快离开。
回到家里。
刘巧香正在厨房里做饭，见到周廷铮回来，她当即上前来。
“大哥，你今天这么早回来，你等等，我马上就做好饭了。”
她笑着跟他说话，声音比以往娇气。
仔细看去。
刘巧香身上穿着连衣短裙，露出细长白皙的双腿，身上还飘着隐隐的香水味。
她整个人神采飞扬，任谁看了都不像是家里刚刚办了葬礼的模样。
周廷铮眉头猝然皱起。
他猛地意识到，从前自己只顾着要方雅如将刘巧香当一家人，可此刻看来，刘巧香却并没有将方雅如当一家人。
是他对方雅如太过苛责了……
心里袭来一阵抽痛，周廷铮冷冷叫住了她：“弟媳，我刚刚去了趟看守所，见到了浩浩的那个无良老师。”
刘巧香当即神色一僵。
周廷铮眸色轻眯，将赵茵的话原封不动说了出来。
“弟媳，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此话一出。
刘巧香的眼里一瞬便红了，她咬紧下唇，看向周廷铮委屈不已。
“大哥，那种人渣的话你难道也信吗？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我那天已经在大嫂的棺材前都发过誓了，你难道还不信我吗？”
“那些人渣已经害死了大嫂和浩浩，如今肯定是想挑拨我们家里的关系才会故意这样说的，你怎么能信？”
刘巧香说得义正词严。
周廷铮打量着她，半晌，他眸色隐晦，半是警告：“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见状，刘巧香神色缓缓，没再多说。
晚饭桌上。
周母也在时，刘巧香才哽声又问：“大哥，磊磊又要交学杂费了，你看……”
“我上个月才给你一百块，哪有这么容易用光？”
周廷铮这次却一口回绝了去。
刘巧香被噎个正着，看向周母，可周母也跟变了个人似的，根本不搭理她。
她捏紧了筷子，勉强笑：“哦对，我差点忘了，我回去自己看看。”
可刘巧香却不死心，从前方雅如还在时，她都能把周廷铮当丈夫用，现在方雅如母子都不在了，那她当然要开始大举进攻了。
只是刘巧香也知道，以周廷铮的正直性子，她要直接勾搭肯定是不成的。
想了想，她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大哥，磊磊这周又要开家长会了，你看能不能继续你去一趟呀？”
周廷铮向来宠着孩子，只要让所有人都认定他是磊磊的父亲，他到时甩也是甩不掉的。
刘巧香暗暗做着打算。
可下一秒，却听见周廷铮漠然的拒绝：“你自己去吧，我有事。”
刘巧香一愣，没敢多说什么。
她看了一眼厅中新挂上的方雅如的遗照，眼底的恨意却在此刻蔓延滋长。
但很快又被她掩盖下去，她悄然露出一抹笑来。
没关系，反正来日方长。
方雅如人都死了，还能有谁来跟她争？
……
与此同时。
六百公里外的潞城，一家小洋楼内。
方雅如骤然从溺亡的窒息感中醒来，看着陌生的环境，她望向了镜子。
那里面，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她伸手触碰到脸上的皮肤，确认触感清晰时，一抹苦涩涌上心头。
这一刻，她竟然分不清老天爷到底是在耍她还是怜悯她……
竟又给了她新生的机会。
正想着，门外响起拍门声——
“方清芙！快点开门！刘家的人来迎亲了！”
方清芙？
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名字吗？
她愣住，脑袋痛得厉害，低头看去，桌上放着一封信。
准确来说，是一封遗书。
她将其拿起来，看了一眼，这才知道，原来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她家境尚好，亲母早逝，有个关系不好的继母。
毕业后，她本是要去沪市参加工作的，可她家里人却不同意，骗她回家，实际上是给她安排了婚事。
而家里让她结婚的对象，是一个小学毕业的暴发户，年纪足足比她大了将近一轮。
她不同意，继母便将她关在了家里。
心灰意冷之下，她选择了吞药自杀的，只因不愿意嫁给这个家里给她定下的对象。
信中表达了强烈的死志，而她也确实吞了不少药，床边全是打翻的安眠药。
方雅如眸色发红，心里涌上一抹酸楚来。
为自己，也为这具身体的主人。
“真是傻……”
为了不结婚，她竟然情愿死。
方雅如的眼底露出些许异样来，她叹了口气，如今自己既然成了方清芙，自然也就不会违背她的心愿。
她看着那遗书，望向镜子。
“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的。”
门口的敲门声还在响。
方雅如，不，如今的方清芙深吸一口气，收拾好了床上的药，将那封遗书好好珍藏收在贴身口袋。
随即，她走到门口打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盛装打扮的中年妇女，见到她时，那妇人眸色一冷，面上却堆着笑：“你这孩子，怎么到现在还不换衣服？”
方清芙在刚刚看过的遗书所提的人物中，敏锐认出来，面前这人，大抵就是她的继母。
“阿姨，抱歉，我头有点痛起晚了，”方清芙笑了笑，又道，“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会好好嫁过去的，不过我想要一个完美漂亮的婚礼，你们能不能让刘家的人在外面多等一会儿，我换一身西式婚纱再出来。”
她刚刚在屋里已经看见了，这家人给她准备好的婚纱。
继母一听她这话，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喜笑颜开。
“好好好！只要你愿意嫁，一切都好说！你快点换，我们等着你！”
说完，他们很快就下楼去了。
待关上了门，方清芙确认门口已经没有人后，趁着所有人都在前厅时，她来的窗台往下看了一眼。
二楼，高度还算好。
此刻所有人都在前面，后院空荡荡，门也没有锁。
深吸一口气，她提着简单收拾好的行李，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跑出洋楼后。
方清芙头也不回朝着前方大马路跑去。
跑出一段路后，身后的人似乎隐约发现她跑了，一阵嘈杂惊呼。
可这个时候，她人已经上了路边的班车。
半个小时后。
她下了车，直奔火车站的售票窗口。
“麻烦给我离现在最快发车的票，随便去哪儿都可以。”
“最近一班火车是去往深市的，车票给您。”
拿到票后。
方清芙直接快速冲向了月台。
高悬的心在火车驶离的那一刻才总算落定。
……
另一边，首都军区。
司令将一份调令递给面前的周廷铮。
“上面决定从下个月起，升调你去深市做师长。”
“为期三年。”
周廷铮神色顿了下，没有异议伸手接下：“是。”
拿到调令回到周家后。
周母是第一个表露不喜的：“你这一去深市，以后怕是半年都回不来一次了。”
刘巧香更是神色大变，她还没能和周廷铮发生点什么，他竟然这么快就要走了！
“就是啊！”刘巧香忙说，“大哥，你看你能不能再跟司令商量……”
“这是军令，不是你们过家家随便商量的。”
周廷铮冷眼打断了她们的话。
屋里没了声。
他却不再多说，将一张家属院申请表扔在了桌上。
“我去深市可以带家属，你们考虑好自己填。”
落下话后，他径直回了屋去收拾东西。
……
十个小时后，火车抵达深市。
方清芙望着火车窗外，眼里透出异样的期许。
下了火车，她准备重新买票去首都。
来深市本就不是方清芙的本意，只是为了最快摆脱那逼婚的架势。
如今离开了潞城，她心里始终惦念着儿子的安危。
也不知道浩浩后来找到了没有。
方清芙看了看车站的公示牌，拿出怀里的钱包，算了下钱。
所幸，正好够她买一张回去的车票！
心下顿时一喜。
可就在买票时，不远处的报刊亭摆着报纸头条赫然映入她眼帘。
最大版面，正是报道思德学校的事。
心口骤然一怔。
方清芙不觉走过去，定眼看去，眼里一瞬红了起来。
上面赫然写着学校是如何虐待孩子的具体过程。
她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心狠狠揪起疼。
原来！原来这就是浩浩身上那些淤青的由来！
愤怒让她红了眼。
“这简直不是人，哪有人这么狠心的！”
一旁的路人见了也是愤愤不平怒斥。
随即有人附和翻了页：“就是！你看这新闻简直是两个极端！有人为了救孩子见义勇为溺亡，这好人不长命，他们学校坏人竟然只是被抓进去坐牢！我看就该枪毙！”
循声看去。
方清芙心口一怔，只见另一版面，赫然是她救人的英勇事迹。
认真看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体已经死了。
可下一刻。
在看见往下的事迹描述时，方清芙的眼眸骤然一震，痛苦欲裂！
上面赫然写着：方雅如同志溺亡当日，在水库亦发现其子周方浩尸首，痛惜！惋惜！
一瞬，如晴天霹雳狠狠打在方清芙的身上。
她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欸！这位女同志！你怎么了？”
路过的好心人忙过来询问。
可方清芙已经听不进任何事，眼泪夺眶，当众痛苦大哭起来。
绝望蔓延至全身。
火车站人来人往，可方清芙却如同置于孤岛。
她不知道老天如今让她再重生一次，还有什么意义。
能让她活在这世上的唯一意义，就是儿子。
可如今，她再重生一次，儿子却已经死了！
她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盼头？
方清芙被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接到休息室，她呆呆坐着，眼里灰暗，没有任何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
她思绪渐渐冷静下来，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她主动离开了火车站。
火车站外，人群川流不息。
在这陌生的城市，方清芙漫无目的往前走着。
如同行尸走肉。
不知不觉，等她回神之际，已经走到了一处闹市。
叫卖声，乞讨声，杂耍声等等嘈杂混乱不堪。
方清芙往前走着，一抹人影撞了上来。
“行行好，我孩子得了重病，要筹医药费……”
那妇人哭诉着。
听见孩子，方清芙神色波动了下，定睛看去。
只见那妇人一副可怜模样，身旁跪着一名穿着破破烂烂的孩子。
实在是可怜。
方清芙正要掏钱，就在这时，那孩子抬起了头。
待看清孩子那张面容。
心头咯噔一下，方清芙瞳仁大震——
“浩浩？！”
听见声音，那孩子原本无神的双眼动了动。
如果说长相或许有相似，可眼神神态却难以复刻。
这一刻，方清芙无比确认面前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儿子。
“什么浩浩……”而面前的妇人神色一怔，眼里有些慌乱，弯腰低头就想去抱孩子。
就在她手即将触碰到孩子时。
那孩子眼神一亮，突然朝方清芙跑了过来。
方清芙瞬间了然，一把接住孩子，抱起来转身就往外面跑出去。
脚下跑得越来越快。
可身后的妇人却没那么容易甩掉，妇人扯着嗓子当即大吼：“抢孩子了！快来人啊！帮我抓住那抢孩子的女人！”
前一刻还只是妇人一个人，随着她的呼声，当即不知从哪儿跑出了一群人开始追着方清芙。
方清芙对路况不了解，身子也虚得很。
跑着跑着，能明显听到身后追赶的脚步声愈发逼近。
浩浩的小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
他在害怕。
意识到这一点，方清芙眼里满是坚韧，她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朝前不要命地跑着。
可跑了太久，身体最终还是没能撑住。
身后追赶来的人一把拉住她。
“贱人！敢当街抢孩子！”
方清芙失了重心，猛地朝前摔去。
跌倒前，她下意识将孩子护在怀里往旁边倒下。
紧接着，那人的手要过来带走孩子。
可就在那人要碰到孩子时。
旁边忽地传来了一声冷斥：“怎么回事？干嘛的？”
转头看去，是穿着警服的几名警察。
方清芙眼里一亮。
可身旁的妇人先一步指着她开口：“警察同志，是这个疯女人抢了我孩子！”
“我没有！这孩子不是她的！”
方清芙忙解释，而孩子亦是紧紧抱着她。
明眼人一看就会觉得她和孩子才更亲密。
年轻警察看了两方一眼，最终挥挥手：“到派出所去说。”
一听要到派出所。
妇人神色一变，当即讪笑：“把孩子还给我就是了，去什么派出所，多麻烦你们。”
“不麻烦，为人民服务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年轻警察神色淡漠，语气却不容置喙，他目光沉沉打量妇人：“你既然说你是孩子的母亲，有什么不敢去的？”
妇人神色一僵，往后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到底还是跟着去了。
派出所内。
方清芙怀里的孩子被女警抱走。
那名年轻警察坐在了她对面，亮出了证件：“你好，我叫褚云烨，就今天当街抢孩子一事跟你进行正常问询，请您配合工作。”
方清芙目光四周担忧落在一旁的孩子身上，忙点头。
随即就听对面的褚警官沉沉开口问：“姓名？”
“方雅……”下意识说出口的名字一顿，她回过神来，忙改口：“方清芙。”
对面的褚云烨下笔的动作微顿，如墨的眸子打量了她几眼。
旋即，他再度开口问了些基本信息。
方清芙皆用了现在这个身份的信息，核对无误。
待都说完后。
褚云烨将笔放下，双手环胸定定望着她。
他眼神露出几分狐疑：“也就是说，你现在才二十岁，就已经有了这么个五岁大的孩子了？”
听见这话，方清芙身形一下僵住了。
她嗓子哽住，一时回不上话来……
是了，她如今换了身份和长相，孩子肯定不认识她。
见她沉默。
褚云烨眸色沉了几分，语气沉沉问。
“方清芙同志，你要怎么证明这个孩子是你的？”
方清芙攥紧了手，嗓子眼被堵住。
她证明不了。
因为此刻她是方清芙，不再是方雅如，她根本就没法证明浩浩是自己的孩子。
难道她要说自己的灵魂是浩浩的亲妈吗？
那恐怕她很快就要被当成迷信分子抓起来了。
见状。
那边的妇人当即眼神一亮，指着她就拔高音量大吼：“我就说吧！是这个疯女人抢了我的孩子，警官同志，你们可要替我做主啊！”
“这个疯女人你们把她抓起来，好好拷问！”
“这跟我和孩子没什么事了吧？你们把孩子赶紧还给我吧，我家里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妇人在一旁是又哭又催的。
眼看着女警抱着孩子神色动摇，走向了那妇人。
方清芙眼里不觉泛起泪光来，紧张担忧喊了一声：“不要，不要把浩浩交给她，浩浩，你不能跟这个骗子走……”
“胡说什么！这是我儿子！你不能仗着我儿子是个哑巴就乱说话！警察同志，我儿子是脑子有问题，所以是个人都能抱走，你们别误会！”
那妇人神色慌张，当即起身上前几步，迫不及待要接过孩子。
可就在她的手要去抱孩子时。
浩浩抗拒地推开她，直接从女警身上跑了下来，疾步冲到了方清芙的怀里。
“妈妈……”
孩子哽咽的一句称呼，让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方清芙的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震惊的同时，她哭着抱紧了孩子，“浩浩，你还认得妈妈？”
浩浩红着眼睛，认真盯着她的眼睛，重重点头。
“我认得出，妈妈的眼睛。”
被那妇人亲口说是哑巴的孩子，竟然开口喊了人，还说了这么一段话。
谎言当即不攻自破。
只见门口，那妇人正要偷溜。
褚云烨眸色一沉，反应迅速，当即冲上前：“别跑！”
那妇人没能跑掉，被抓了个正着。
“关进去好好审问！”
褚云烨厉声呵斥，将人带进去。
方清芙擦了擦眼泪，抱着孩子也在一旁等着。
她想知道，浩浩是怎么被他们这该死的人贩子从首都带到这么远的深市来的。
过了许久。
审问结束，见到褚云烨出来，方清芙抱着孩子当即上前去。
“褚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真相大白。
褚云烨看向方清芙的眼神没了先前的打量，语气也缓和不少。
他带着她往外走，一边向她解释。
原来他们人贩子是有团队的，浩浩是他们在首都水库边拐走的。
当时怕被人认出来，而他们身边带着的一个孩子生了重病，他们就将浩浩的鞋子衣服都脱了给那孩子穿着，直接扔在了水库里。
说到此处。
褚云烨的眉头深深蹙起，没忍住骂了一句：“真是畜生。”
方清芙心里狠狠揪起。
她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真有这样的恶魔，人贩子、那学校的老师，皆是如此。
他们的心到底有多黑，才能对孩子下这样的死手！
一路到了派出所门口。
褚云烨转头看她，语气礼貌：“方女士，你是要回首都去带孩子找爸爸吗？”
刚刚在供词中，他已经知道孩子是从首都被拐来的，自然认为方清芙母子要回去。
然而方清芙眸色顿了顿，却是抱紧孩子摇头。
“多谢褚警官，我不回。”
这次，是她真正的新生，她终于能带着儿子开启新生活。
……
深市，军区家属楼。
周廷铮拎着行李跟着人往里走。
“周师长，我们这边不像你们北方有大院子，都是单元楼，不知道你能不能住得惯。”
政委笑着说。
周廷铮神色无异：“都可以的。”
“你一个人吗？家属没有过来吗？”对方又问。
“过段时间。”
周廷铮简单回答，旋即目光随意掠过对面楼，只见那边有年轻女人抱着熟睡的孩子正跟着一名穿着警服的高大男人往里走。
他眸色骤然一紧。
一瞬间，他竟觉得那女人抱着孩子的模样跟方雅如有八九分的相似。
注意到周廷铮的视线。
政委解释：“周师长，那边是警察家属楼，我们这边军警没分开太远。”
周廷铮收回了视线。
“我不在意这些，没关系的。”
他眼神却暗了几分，这段时间，他用加强的训练来麻痹自己，可没想到换了城市，竟然随便看见一个带孩子的女人，竟能认作是方雅如。
这样下去，实在是不太妙。
周廷铮在政委离开前，忍不住还是开口：“对了，明天安排心理医生来一趟我这边。”
政委一愣，到底还是点点头应了离开。
关上房门。
周廷铮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却久久未得安眠。
而就在同时，对面警察家属楼里。
方清芙小心将熟睡的孩子放在里屋床上。
走出来，她有些拘束又感激地朝前方正坐在厅中看报纸的男人开口：“褚警官，今天真是多谢您了。”
听到声音，褚云烨放下了手里的报纸，起身从外套里拿出钥匙递过去。
“小事，你们母子也不容易，这几天你就先安心在我这里住着，我这是单位分配的房子，我平时都回我爸妈家里住，不怎么在这边住。”
他话是这样说，方清芙却并没有信。
她在进屋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了，这房子是有生活痕迹的，平时也打扫得很干净，显然是他经常住，只是今天怕她不好意思，才故意这样说。
今天下午，她带着孩子离开派出所。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过新生活，可在这陌生的深市，她一时却不知该去往何处。
那时，她盲目往前走了两步，却注意到身后的褚云烨一路跟了上来。
走了一段路，方清芙回头迟疑开口：“褚警官，是不相信我的身份吗？”
外面天已经暗了下来。
褚云烨却笑了，他大步到她身前：“别误会，我是想送你回去，我怕刚刚那些人贩子还有同党，会对你进行报复。”
霎时，方清芙脸色一热：“多谢。”
“你住哪儿？”褚云烨又问。
方清芙看着怀里熟睡的浩浩，一时回不上话来。
她今天才到深市，还没找到住的地方。
一见她这模样，褚云烨登时了然。
“你是还没有找到住所吗？”
方清芙生怕他们因此要将她和孩子送到周廷铮的身边去，忙道：“我马上就能找到地方的，我有钱，我有……”
她的手往身上的口袋摸着，却在摸到空空的口袋时神色倏然一怔。
“我的钱包不见了！”
那是她带的所有的钱了。
没了钱，她找不到地方住。
为难之际，褚云烨对她说：“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带着孩子到我单位楼去住，你带着孩子在路上乱走，也容易被那群人贩子同伙顶上，很危险。”
如果是她独自一人，她住天桥都没事。
可看着怀里瘦了一圈的孩子，方清芙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就这样。
方清芙跟着褚云烨来到家属楼暂住。
褚云烨没有在这里多留，很快拿上外套起身要走。
“褚警官，是我麻烦了你，真的很感谢！你放心，我找到地方一定马上就搬走。”
“不急的。”
褚云烨淡淡笑了下，很快离开。
……
次日。
方清芙起了早，一醒来时，就见浩浩也已经醒来，紧紧盯着她，生怕她丢下他似的，紧紧拉着她的手。
那模样看得她心疼至极，“饿了吗？”
浩浩只盯着她，抿唇点点头。
方清芙便牵着他往外去，桌上，褚云烨放了十几块钱，附言：借你的，日后还。
这警官，心很好。
方清芙没有扭捏，收下了钱，写下欠条放着，带着孩子出门准备去买早饭吃。
抱着孩子刚到楼下。
一辆自行车竟从巷子口朝两人冲了过来。
“刹车失灵了！让让！”那人惊呼着。
方清芙心下一紧，抱着孩子往后一躲，却陡然撞在了身后的人身上。
失控的自行车跟她擦肩而过。
方清芙松了口气，连忙回头跟撞上的人道歉：“抱歉抱歉！”
抬眼看清对方的瞬间，她神色大变，身子一僵。
周廷铮？！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没事。”
周廷铮往后退了半步，语气冷漠，他眼眸低垂的瞬间，却见面前的女人突然低下头将孩子抱紧在怀，看不清脸。
他眉头微蹙，心里闪过些许异样。
是五岁的孩子都差不多吗？
有这么一刻，周廷铮觉得面前的这个孩子看起来跟浩浩有几分相似。
而面前这个女人，虽然是完全陌生的样子，可却让他又一次想到了方雅如。
顿了半秒，周廷铮低声开口：“你是住在警区家属楼的吧？”
听见这话。
方清芙心头一怔，强作镇定：“是，这位同志您怎么知道？”
“昨夜看见了你跟你先生回去，”周廷铮淡淡开口，随即又将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轻叹了一声，“这边巷子口太窄，你最好还是抱着孩子进出，免得让孩子受伤。”
陌生疏离中带着善意的语气。
显然，他并没有认出浩浩。
方清芙的心稍稍落定，好在浩浩也是听话，乖乖趴在了她的颈窝，没有露出脸来。
她扯了一抹笑来：“是，我以后会注意的。”
周廷铮心里一愣，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会跟一个陌生女人说这么多。
回过神来，他没有多留，很快踏步要走。
可就在这时。
前方褚云烨的身影踏步走来：“方小姐，我买了些早点过来，不知道合不合你和浩浩的口味。”
话音落地。
方清芙心下骤然一紧，而原本要离开的周廷铮更是脚步一顿。
他猛地回头，眉头倏地蹙起，神色大震看向方清芙怀里的孩子。
“你刚刚叫这个孩子什么？”
褚云烨虽然莫名，眉头蹙起，但还是说：“浩浩，怎么了？方小姐，你跟这位先生认识吗？”
“你也姓方？”
周廷铮眼底更是透出一抹不可置信来，定定看向方清芙。
方清芙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她凝神，深吸一口气点头：“我叫方清芙，我儿子是叫浩浩，怎么了吗？”
方清芙……
一个除了姓，完全陌生的名字。
周廷铮眸色暗了几分，他看了她怀里的孩子：“可以让我看看这孩子吗？”
方清芙的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被周廷铮看见孩子的脸，就一定能认出这是浩浩！
可她如今又有什么借口不让他看呢？
周廷铮再度上前来，伸手过来，温和开口：“浩浩？你也叫浩浩，让叔叔看看你好不好？”
这样温柔的语气，让方清芙心口一酸。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温柔态度的周廷铮，他更是从来没用过这样的语气来跟浩浩说话。
此刻。
不管周廷铮如何扒拉，浩浩的脸却始终趴在她怀里，不肯抬起头来。
“我不想。”浩浩声音闷闷开口。
听见孩子说了话。
周廷铮动作一僵，眼底露出几分失落来。
不是浩浩，浩浩不会说话。
见状，方清芙忙说：“真不好意思，我家这孩子怕生，不太喜欢见人。”
“没关系，是我过分了。”
周廷铮叹了口气，“你家孩子跟我儿子的名字一样，刚刚一下失态了，真不好意思。”
方清芙一愣，一时没了声。
而旁边全然不知的褚云烨却是插话进来：“这么巧？你孩子呢？”
“……他前段时间没了。”
周廷铮神色一僵，眼底黯淡下来。
一瞬间。
褚云烨的神色一顿，半晌没了声，“抱、抱歉。”
周廷铮只是笑笑，没再多说什么，很快离开。
方清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底泄出几分痛意来。
就在这时。
耳边传来褚云烨意味深长的问话。
“方小姐，你跟刚刚那位军官，以前认识？”
心口一紧。
方清芙下意识抱住了怀里的孩子，强作镇定：“为什么这么问？你刚刚不是看见了吗，若是我跟他认识，他怎么会和我说话这么生疏？”
“倒也是。”
褚云烨若有所思点点头，随即笑了笑，“抱歉，是我当警察的直觉作祟，冒犯了。”
方清芙松了口气。
而这时，浩浩也已经从她肩上抬起了头，视线紧紧落在褚云烨手里提着的早餐上。
“浩浩，你想吃吗？”褚云烨注意到了，当即提起早餐来。
浩浩看着没有说话，只看向方清芙，似是在寻求她的意见。
方清芙忍不住笑了出来，“麻烦褚警官了，我就不跟你客气，我本来也是想带着浩浩去吃买早饭的。”
褚云烨淡淡笑了声，三人便返回了他的单位房里。
到了厅中。
褚云烨将手中的早餐一一拿出来。
“方小姐，我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些，有包子还有豆浆油条。”
“我们都可以的，不挑。”
方清芙满是感激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三人一同在饭桌上吃早饭。
浩浩似乎是饿极了，伸手就抓起包子往嘴里吃，手上还不忘再去抓别的。
这模样看的方清芙心下一惊。
“浩浩，你忘了我教过你吃饭要乖乖的吗？”
她下意识阻止。
可下一秒，褚云烨抬手拦住她，轻声说：“让他吃吧，我们解救回来的孩子基本上都会是这样。”
一句话让方清芙的陡然窒息。
她猛地意识到，浩浩是在那群人贩子手里待了这一个多月的。
在人贩子那里，他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可他分明之前是个那么乖的孩子……
方清芙的眼眶酸胀不已，她的手松开，将所有的包子往孩子碗里堆：“吃吧，浩浩，多吃些。”
一块素白的手帕递到了方清芙的面前。
褚云烨神态坦然，俊眉轻挑：“我想你应该需要这个。”
“多谢。”方清芙接下来。
褚云烨随即沉声又道：“那群人贩子的窝点我们昨晚已经去过了，抓住了几个人，可惜头头太谨慎，昨天恐怕在那妇人进警局时就跑了，没能抓到。”
“不过你放心，我们会持续追踪，不会让他们跑了的。”
听到这些承诺。
方清芙的心也安定不少，“我相信你们。”
褚云烨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对了，你想在深市找什么样的工作？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
褚云烨又说。
闻言，方清芙神色有些诧异：“不了，我已经够麻烦你了，怎么还能……”
“别误会，”褚云烨伸手打断她的话，随即拿起一旁她写下的欠条说，“你看，我只是在担心你什么时候能还上我的钱。”
方清芙没了话。
她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是当护士的，我……”
“护士？我记得你的资料上，你不是学文学的吗？”
褚云烨一下反应过来，蹙起眉头。
方清芙顿住，她又忘记了，自己已经不是方雅如了。
“是，是我自己一直想当护士。”
她勉强回道。
褚云烨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份推荐书。
“我看了下，军区的图书员岗位适合你的专业，你要是愿意，可以去试试。”
方清芙赫然一怔。
她看着那封推荐书，“褚警官，我们萍水相逢，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只是觉得你跟我妹妹很像，忍不住想多照顾你。”
褚云烨坦然相告。
方清芙愣了一下：“你妹妹？”
“嗯，不是长相，是你的遭遇。”
褚云烨神色间浮现几抹痛意来，“我妹妹如果还在世的话，她应该是比你要大上几岁的，她单纯无知，在学校里受了蒙骗，被人哄得未婚先孕，那男人直接跑了，我妹妹不顾家里的反对将孩子生了下来。”
“可孩子生下来没多久，我们家也决定好好养着他们母子了，偏偏孩子却被人贩子偷走了。”
“我们一路追查，好不容易查到了人贩子的下落，可就在即将要一网打尽的时候，那人贩子却将我妹妹孩子的尸首扔在了路上……”
听见这话，方清芙眸色骤然一僵，眼底满是震惊：“什么？”
人贩子的狠毒程度，再度让她感到惊颤。
她不敢想象，身为母亲，在接到这个结果时是多么的绝望。
褚云烨的语气也跟着低落下来，他语气哽咽：“这事对我们家打击太大了，尤其是我妹妹，她接受不了，情绪波动过大，当时就疯了，不到一个月她就直接跳了楼。”
方清芙身子一僵。
她怎么都没想到褚警官家里遭遇过这样大的事，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褚云烨眼眸深处翻涌着情绪。
“所以，我平生最恨人贩子，也立誓要将所有的人贩子捉拿归案，不让我妹妹的悲剧重演。”
方清芙沉默下来，眼泪不知不觉无声流淌下来。
而褚云烨的情绪却很快平息下来，他望着方清芙，神色复杂：“方小姐，昨天看见你和浩浩的遭遇，让我想到了我妹妹，所以我才不忍心看着你们流露街头。”
“你就当是我这个人将对我妹妹的善意落在了你们身上，如果有冒犯到你们，我跟你们道歉。”
从这两日的相处，不难看出褚云烨本不是善言辞之人，可此刻，他真情流露，在她面前说了不少话。
屋子里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
一双小手伸过来，将那封推荐书拿起来，递到了方清芙的手里。
“妈妈，给你。”
浩浩的话依旧说的不算流利，可已经会渐渐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方清芙心中一动，眼眶不觉湿润起来。
儿子替她做了决定。
褚云烨见状笑了出来：“你儿子倒是聪明。”
聪明……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浩浩聪明。
方清芙的心里涌上一股异样的暖意来，鼻腔跟着泛起酸。
最终，她没有拒绝这份工作。
“多谢褚警官。”
“没事，另外，你也可以在这里继续住着，我不着急。”
褚云烨眼底透着笑意。
方清芙看着自己两手空空的家当，低头又写了一张欠条过去。
“就当是我租的，等我赚到钱了，会还你的。”
褚云烨看了一眼，伸手接过来，“好。”
……
次日。
方清芙拿着那封推荐信去了军区办公室入职。
踏入门，一抬眼却见到的是周廷铮。
周廷铮也愣了一下。
旋即，他踏步上前来，朝她主动伸手：
“好巧，又见面了，没想到新来的图书员是方小姐你。”
方清芙愣了好一会儿，思绪才渐渐回神。
她忙故作淡然伸手握住：“你好，真是好巧。”
“我叫周廷铮，你入职的是我军区的图书员，日后就麻烦你了。”周廷铮语气平静。
方清芙点点头。
很快，周廷铮带领她去往工作地点。
一路上，两人格外安静。
方清芙心绪复杂，虽然两人没有相隔多久见面，可对她来说，此刻却已经是第三世了。
她和周廷铮也已经成了真正的陌路人。
就在这时。
身旁的周廷铮却突然开了口：“方小姐是哪里的人？”
心中咯噔一下。
周廷铮不是会主动和女性说话的性子，此刻竟然会主动问她的信息，方清芙防备地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周师长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只是莫名觉得方小姐很……亲切。”
周廷铮思虑片刻，还是这样开了口。
方清芙的眸色却是泛冷，“周师长，这样的搭讪，是不是太过于轻浮了？”
此话一出。
周廷铮的神色一僵，他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小姐别误会。”
“既然如此，那就请周师长不必说一些会让人误会的话。”
方清芙的态度冷淡。
她实在是不想再跟周廷铮扯上任何的关系了。
尤其是自己如今还带着浩浩，她是换了模样不怕了，可浩浩不同，他若是被发现了，周廷铮定然是要带着浩浩走的。
而以她如今的身份，是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能将孩子留在身边。
毕竟，如今的方清芙和浩浩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方清芙最了解周廷铮的性子，他本就不是会跟女孩相处的性子，当初即便是在谈对象的期间，除了表白之外，其他的相处基本上都是她主动的。
甚至就连表白，也是在她的暗示下，他才说出那句“你愿不愿意跟我谈对象”的话来。
因此。
只要她处处拒绝，周廷铮是不会再向她靠近的。
果然，在她这话过后，周廷铮的面色一僵，确实不再跟她多说话了。
送她到了图书室，他很快就踏步离开。
周廷铮一路回到了操练场。
他的脸色始终难看得很，脑子里回荡着刚刚那位方小姐的拒绝。
心里只觉憋闷得很。
周廷铮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他莫名只是觉得她亲切，是字面意义上的亲切，并没有别的意思，可她一个女同志，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的眉头深深蹙起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方清芙同志，对他总有一股莫名的防备之意。
从昨日初见便是这样。
想不出由头来，周廷铮很快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正事上。
一天快要结束时。
通讯室喊他去接电话，他一路过去。
刚拿起电话，就听见那头传来刘巧香的声音：“大哥，我带着磊磊已经到火车站了，你能来接我们吗？”
“妈没有来吗？”
周廷铮的眉头一皱。
刘巧香在那头停顿了下，笑道：“妈舍不得离开老家，不肯过来。”
闻言，周廷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妈没有过来，弟媳，你带着你儿子过来找我住一起，算是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
电话那头的刘巧香脸都绿了，她没想到周廷铮这突然一下变得如此敏感。
她回不上话来，只能委屈问：“这我也没想那么多，大哥，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要紧的？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带着磊磊又回去就是了。”
她以退为进，这招向来屡试不爽。
可下一刻，周廷铮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好。”
他说什么？
他说好？？
刘巧香不可置信，嗓子一下被堵住，可半晌，她还是深吸口气说：“大哥，但今天我们已经到深市了，这也没有回去的票了，今晚总要先在你家里住一晚吧。”
听见这话。
周廷铮的眸色冷沉了下来，他往外面看了一眼天色。
已经到傍晚了，整个外面笼罩在一片晚霞中，满目金色。
就在这时。
一道人影从他眼前走过，正是刚下班的方清芙。
她背着布包，一路往前走着，似乎是心情还不错，步伐显得很是轻盈。
周廷铮眸色一怔，这一刻他竟然从这个方清芙的身上看见了曾经方雅如的影子。
脑海里忽地浮现出来他跟方雅如刚谈对象那会儿，她的脸上也总是挂着这样明媚的笑。
可……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减少，到最后竟是一点儿都没有了呢？
心口仿若被什么狠狠刺痛。
周廷铮眼眸一紧，耳边再度传来刘巧香询问声：“大哥，你难道要让我们母子流露街头不成吗？”
回过神来，周廷铮神色冷沉，最终还是松了口。
“你们在火车站等着，我马上过来接你们。”
……
另一边。
方清芙回家路上买了些菜，便马上往家里赶。
今天褚云烨是休息日，他在家里帮她照顾浩浩。
浩浩很听话，整个下午恐怕是他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在家里角落待着，不知道褚云烨会不会觉得浩浩不好相处。
想到这些，方清芙心里担心得很，一推开门，却是愣了。
只见一身便服的褚云烨正在和浩浩面对面坐着玩跳棋。
向来喜欢一个人待着的浩浩此刻却跟褚云烨相处得极为融洽。
一大一小聚精会神盯着棋盘。
看得方清芙心中涌上一抹异常的情绪来。
曾经，在她刚怀孕的时候，在她和周廷铮的感情还没有完全走到绝路的时候，她期望的想象中的父子相处场景，便是这样。
如今竟是以这种方式呈现在她眼前。
方清芙愣住好一会儿。
直到那边的褚云烨抬眼看了过来，温声开口：“方小姐，你回来了，怎么了？”
“没事。”
方清芙回过神来，走向厨房放下手里的菜，“今天麻烦你了，褚警官。”
“不麻烦，我和浩浩相处得很好，他比平常的孩子要有趣很多，很聪明。”
这是他第二次夸浩浩聪明了。
褚云烨说话间，含笑抬手摸了摸浩浩的脑袋。
而一向抗拒别人接触的浩浩居然没有躲。
方清芙笑了笑，心里满是诧异。
她没有多说什么，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没一会儿，褚云烨却也走了进来，他顺手站在她身旁，帮她一起择菜。
方清芙一愣：“褚警官，我来就好了，你出去歇着吧。”
“我家里就没有只让女人做饭，自己歇着的习惯，你都要下厨了，我总要打点下手的。”
褚云烨笑笑，手下麻利地已经开始将豆角择了。
那神态动作自然，并无半分勉强。
方清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男人，愣了好几愣。
鼻腔竟有些泛酸。
如果是周廷铮，只会觉得她一个人做饭是应该的。
就在这时。
门板突然被人敲响，屋外响起一抹女声。
“你好，我是对面楼周廷铮师长的家属，有人在家吗？”
是刘巧香！
意识到这点，方清芙浑身一僵，半晌没能回神。
而那敲门声却还在继续。
褚云烨洗了手，先一步去开了门。
“你好，周太太，有事吗？”
对于这个误认的称呼，刘巧香脸上浮现出一抹窃喜，并没有纠正，笑着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我从老家带了些特产送来给邻居们尝尝！还请不要嫌弃。”
褚云烨神色淡淡，伸手接下来：“多谢。”
刘巧香顺眼往里看了一眼，正好跟里面的方清芙视线对上。
方清芙眉头一拧，别开了眼神。
而外面的刘巧香愣了一下，旋即却是笑着朝褚云烨道：“你太太漂亮又贤惠，好福气啊。”
她没有认出来。
方清芙松了口气，门口的褚云烨却是忙道：“周太太别乱说，我跟方小姐不是夫妻，只是朋友。”
刘巧香却露出一副了然的态度，点点头：“好好，我知道，暂时还不是嘛！”
摆摆手，刘巧香很快离开。
褚云烨关上门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面上，张口却是对方清芙道歉：“不好意思，连累你被误会了。”
方清芙一愣，定定望着褚云烨，笑了：“一个陌生人，你其实没必要解释这么多的。”
“我一个大男人是没什么，”褚云烨漫不经心看她一眼，“但对你可不好，你一个女同志，随便被人误会和我有关系，对你影响不好的。”
方清芙心头有什么被触动。
“褚警官，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这样一说，褚云烨动作顿了一下，旋即，他眉头轻挑：“谢谢，我知道。”
这下，方清芙被他逗笑。
两人重新回到厨房开始准备饭菜，仿佛刚刚的刘巧香过来的插曲并不存在。
中途吃饭的时候。
褚云烨似乎想起什么来，看向浩浩：“方小姐，我看浩浩也到了上学的年纪，我过几天去问问，看有没有学校能收。”
‘学校’二字一出。
仿佛刺激到了浩浩，他当即抱住了方清芙的腿，拼命摇头：“妈妈，我，不去学校！”
方清芙心下陡然一软。
褚云烨见状，敏锐察觉出不对，眉头一蹙：“浩浩为什么不愿意去学校？”
“他……他没有去过正常学校。”
方清芙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只说，“上学的事，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见她们母子不愿意说。
褚云烨也没有再勉强，“可以，现在是暑假期间，只是日后你要工作，浩浩总不能一个人待在家里，去学校总会好些。”
“我考虑一下。”
方清芙也在为这事发愁。
与此同时。
对面的军属楼里。
刘巧香转悠一圈回到了屋里时，周廷铮皱起眉头看她：“你去做什么了？”
“去走动走动。”
刘巧香随口应付着。
周廷铮打量着她，到底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吃饭吧。”
“哎，好。”
刘巧香笑笑，带着磊磊上了桌。
饭桌上安静得过分。
刘巧香偷眼看了下周廷铮，想了想找了话题：“这对面是警察家属楼吧，我刚刚过去对面了，有对年轻的男女同志，长得还真是赏心悦目。”
周廷铮动作一顿。
竟第一时间就知道，她说得是方清芙和她丈夫。
“他们感情挺好，结婚应该五六年了，还有个孩子。”周廷铮淡淡介绍。
可旋即，却听刘巧香惊讶道：“是吗？可我刚刚过去，那男同志说他们不是夫妻，只是朋友呀。”
周廷铮神色霎时一僵。
“你说什么？”
周廷铮眉头一蹙，他分明记得他们住在一起，是一家三口。
刘巧香却是摆手笑笑：“说是普通朋友，但我看啊，估计是马上要成一家人了，不过你说还有个孩子，这我看那男同志一表人才的，要娶个二婚的，倒也真是可惜了。”
听见这话。
周廷铮的眉头拧得更紧些，半晌他只说：“别人的事，少议论。”
“哎，是。”
刘巧香看了看他，没有多说。
而周廷铮也很快将话题回归正轨，他看了看刘巧香母子：“你们明天就回去吗？”
刘巧香神色一僵，朝身旁的儿子使了个眼神，面上却顺从地点头：“当然，我明天就……”
“大伯！我不想回去！”
磊磊当即插话进来。
刘巧香作势瞪了过去，“你这孩子，大人说话你在这里插什么话？”
“好不容易放暑假，我想在深市玩几天……”磊磊瘪嘴，委屈哭诉。
此话一出。
周廷铮的神色变得缓和，他看了磊磊一眼，眼里透出一抹怜惜，最终他叹了口气：“算了，好不容易过来，来都来了，弟媳，你就带着孩子在深市玩一段时间吧，你也在深市好好玩玩。”
听到应允，刘巧香眼里闪过欣喜，当即点头答应。
“好，那我就再麻烦大哥一段时间。”
周廷铮没有再多说什么，吃完饭后，他兀自起身到外面散心。
走出家属楼下，他远远看见方清芙和褚云烨牵着孩子，宛如一家三口。
莫名的，周廷铮没有动，静静看着那边。
只见方清芙一路将褚云烨送到了巷子口，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褚云烨竟是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原来，褚云烨每天晚上根本不住在这里。
周廷铮给骤然想起刚刚刘巧香说的，他们不是夫妻的事。
目光落在方清芙手里牵着的孩子，周廷铮的目光微滞。
即便只是背影，可他再次感觉这孩子跟浩浩长得太像……
心里正疑惑之际，方清芙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见到周廷铮的那一刻。
方清芙心中咯噔一下，当即将孩子抱起，匆忙要转身上楼。
“方小姐！”
周廷铮却上前来，叫住了她。
浩浩乖巧趴在她的肩膀上，不曾回头。
方清芙强作镇定，看向周廷铮：“周师长，好巧，有什么事吗？”
周廷铮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她们母子身上。
良久，他开了口：“方小姐，褚警官是你孩子的父亲吗？听说你们不是夫妻。”
脑中有什么倏然一下炸开。
方清芙险些以为是他发现了什么，可抬眼再看去，见他眼里并无异样，她才稍稍安心，勉强笑着解释：“不是的，褚警官只是看我母子可怜，好心收留，等我找到新房子以后，我就会搬出去的。”
周廷铮若有所思点点头，又看向了浩浩，眼神复杂。
“你孩子……多大了？”
“五岁。”方清芙回。
周廷铮眸色一紧，“真是巧，我孩子也是。”
方清芙心里涌上异样，她防备看了周廷铮一眼，再抬眼就正好看见了楼上阳台边往下看的刘巧香。
那正是周廷铮的房间。
方清芙眸色一沉，往后退开一步：“周师长，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莫要让周太太误会了。”
“什么周太太？”
周廷铮一愣，没反应过来。
可方清芙已经不跟他多说，直接转身上楼回家去了。
周廷铮在原地愣了下，这才转身回房。
屋里漆黑一片，周廷铮直接关门入睡。
半夜之时，房间门被推开。
一抹柔软身躯钻入了他的被窝……
周廷铮浑身一僵。
那双手却还在他身上游走抚摸，热气喷洒在他的耳边，轻声嘤咛：“大哥……”
轰然一下。
周廷铮脸色冷沉如铁，毫不留情，一把将人推开。
“弟媳！你这是做什么？”
他下了床，扯亮了屋里的灯泡。
刘巧香整个人都懵了，她穿的丝绸吊带睡衣，躺在床上此刻露出了大半风光。
周廷铮眉头蹙起，当即背过身去，脸色难看至极。
“把衣服给我穿好！”
声音冷厉如刀。
刘巧香脸色白了几白，当即披上丝绸睡衣的外套，裹住身子后起身来：“大哥，对不住，我睡懵了，半夜走错了房间。”
她话说得慌张委屈，仿若真的只是普通走错了房间。
周廷铮的脸色却极度难看，他没有忽略她刚刚进来时嘴里喊着的那句“大哥”，这足以证明刘巧香根本就是知道这是他的房间。
然而此刻，刘巧香将话说到走错房间的理由，他却也无从否认。
难道他揭穿了她，将事情闹大了就好收场了吗？
周廷铮眉头深深皱起来，他叹了口气，语气冷漠：“既然是走错房间了，就赶紧回去睡吧，我会记得反锁房间门的。”
一听这话，刘巧香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但此刻她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惹怒了周廷铮，她也没什么好收场的。
因此刘巧香勉强笑了笑，忙点头：“好的好的，我下次也一定注意。”
刘巧香很快走出了房间。
房门哐当合上。
周廷铮大步走过去，抬手落锁，脸色铁青。
他忽地记起方雅如曾经说过刘巧香对他别有用心。
原来，竟都是真的。
直到如今，周廷铮才意识到，方雅如曾经在他家里受了多少委屈。
……
一个月后。
方清芙拿到了自己在图书馆里的第一份工资。
她拿到钱后，第一时间就去派出所门口找褚云烨还了之前欠条的钱。
褚云烨刚下班，还穿着一身警服，手臂衣袖撸起半截，露出硬朗的半截手臂，伸手接过她递来的信封，掂量了下，他笑了出来。
“方小姐，你这钱给多了吧？”
“不多，你帮我这么多，应该的。”
方清芙认真看他。
褚云烨沉沉看了她一眼，旋即也没有只多推辞，直接将那钱收下了：“好。”
而后，他弯腰一把抱起浩浩。
“方浩小朋友，今天褚叔叔收了笔大钱，请你去吃大餐好不好？”
方清芙一愣，反应过来，连忙说：“褚警官，你这……”
“哎！方小姐！你还给我，那就是我的钱了，我要拿这钱做什么你就管不着了吧？”
褚云烨朝她轻轻挑眉，“另外，我想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你可以换个称呼了，叫我名字吧。”
方清芙一愣，旋即笑了笑：“那你也不必跟我这么客气。”
“好，清芙。”褚云烨从善如流，直接喊了她的名字，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彷如在说‘该你了’。
活了三辈子的方清芙竟莫名心下发热。
她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开口：“云……云烨。”
褚云烨当即笑了出来。
“走吧，带你们吃西餐去。”
三人一路说笑着往前走去。
进了餐厅。
却迎面跟要走出来的周廷铮撞了个正着，他的身旁还跟着刘巧香母子。
不等方清芙回过神来。
只见周廷铮目光下落，看见了她手里牵着的浩浩！
原本无甚表情的周廷铮神色骤然大变。
只见方清芙手里牵的那个孩子。
那长相神态，分明就是他的儿子！！
“浩浩？！”
一旁的磊磊更是惊呼出来，“见鬼啦！大伯！浩浩不是已经死了吗！他怎么又出来了！有鬼啊！”
咋呼的声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刘巧香忙捂住了磊磊的嘴，但眼神同样惊恐望着对面的孩子。
怎么回事……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跟浩浩一模一样的孩子？
不，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而是他根本就是周方浩！
意识到这点，她正想上前，身旁的周廷铮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大步流星走过去，眼里惊颤不已。
“浩浩……”
他伸手弯腰要去抱起孩子，可身旁的褚云烨眼疾手快立马将孩子抱起在了怀里，护着问：“周师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之前就说了，浩浩认生。”
“浩浩是我的孩子！！”
周廷铮的脸色铁青，低声纠正，他伸手要去夺过孩子来。
可浩浩整个人小手紧紧扒着褚云烨的脖颈，不松手一毫。
褚云烨自然往后退去，“周师长，你今日是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你也看见了，如果浩浩真的是你的儿子，他怎么会这么怕你？”
一个怕字，让周廷铮的眸色一惊。
他的手有些发抖，声音也哑了几分。
“浩浩，你是不是在怪我？是我把没能认出你的求助，你在恨爸爸是吗？”
“浩浩，爸爸已经知道错了，你看看爸爸好不好？”
这是方清芙第一次看见周廷铮露出如此卑微的态度来。
可即便如此，难道过去的事就能这么过去了吗？
她心下一冷，当即护在了孩子身前。
“周师长，你怕是喝多了，周太太，你赶紧带他回去吧。”
听见这话。
刘巧香眼神异样看了浩浩一眼，又心虚看向周廷铮，确认他没有注意到‘周太太’这个称呼，她忙上前来，伸手去扶周廷铮。
“大哥，你刚刚确实喝了点红酒，要不……”
“你眼瞎了不成？”
周廷铮却丝毫不给她面子，当众一把将她甩开，红着眼看向浩浩，“那就是浩浩！是我和雅如的儿子！”
刘巧香没了声，脸色难看至极。
而周廷铮也没了耐心，眸色轻眯起看向方清芙：“方小姐，你一早就知道浩浩是我的儿子对吗？”
他的眼神带着危险的压迫性。
方清芙神色却丝毫未变，她冷笑一声：“周师长，我说你认错了，浩浩是我的儿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
周廷铮注视着她，眼里寒意如冰，“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这一个多月，你每次见到我，都要躲？又为什么从来不让我看浩浩一眼？”
“方小姐！你到底是怎么将我儿子带在你身边，还说是你的儿子？！”
他句句质问，说到最后甚至一把攥起了方清芙的手腕。
他的力道收紧，很快在方清芙的手腕上泛起红来。
方清芙吃痛，拧起了眉头。
“周师长！请你自重！你这是在做什么？放开清芙！”
褚云烨脸色冷沉，单手抱着浩浩，另一手当即去握住了周廷铮的手，试图推开他。
周廷铮眸色冷凝看过来。
三人一时在门口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
一直安静不说话的浩浩，竟然直接一口咬在了周廷铮的手上。
小小的人儿通红着眼眶。
“坏人！不准再欺负我妈妈！！”
浩浩的眼里，透着明晃晃的恨意。
只那么一瞬间，周廷铮心一惊，手也不觉松了力道。
方清芙轻轻抱着浩浩安抚：“浩浩，妈妈在。”
浩浩小手紧紧抱着方清芙，眼神却戒备至极盯着周廷铮。
方清芙没有准备多留，很快抱着孩子要走。
走了不到两步。
身后周廷铮冰冷的声音再度传来：“方清芙，我不管你是怎么哄骗的我儿子，但我不会就此放弃的，我会把他接回来的。”
方清芙身形一僵，没有说话，大步离去。
一路回到家属楼。
方清芙第一时间就是去收拾东西，她要带着浩浩离开。
一转身，迎面撞入褚云烨的眼神。
“你逃什么？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们母子的。”
褚云烨语气沉沉这么跟她说。
方清芙心里涌上一抹异样，却很快又认清了现状，而感到无奈。
她的眼里一点点泛起红来：“如果我说，他要是想，浩浩就一定会被他带走呢？”
听见这话。
褚云烨愣了一下，也明白了过来：“你是说，周廷铮真的是浩浩的亲生父亲？”
方清芙没说话，却是默认了。
褚云烨跟着沉默下来，可随即却也不解地皱起眉头来：“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会认不出你？”
这个问题，终究还是到了要回应的时候了。
方清芙眸色沉沉，声音低哑，终究还是开了口回答：“因为我不是浩浩的妈妈。”
至少，这具身体不是。
褚云烨一愣，还没说话之时，脚边小小的身影已经抱住了方清芙的腿，认真又执拗地否认：“你是我妈妈。”
浩浩的眼神是那么真挚，就跟从前她还是方雅如时看过来的视线一模一样。
方清芙心中咯噔一下。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意识到，难道浩浩这段时间不是假的，而是真的认出了她？
一抹异样的酸楚涌上心头。
褚云烨在旁看着，疑惑皱起了眉头，显然是不知如今是怎样的局势。
“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周廷铮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我信我自己的判断，这段时间我认识到的方清芙同志，不是坏人，这就够了，我信你，所以我帮你。”
褚云烨这么说，随即将她手里的东西放下。
“所以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将你和浩浩带走。”
不知为何。
褚云烨的话给了她很大的安心感。
方清芙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行李，也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再说，浩浩还是个孩子，经常奔波不是个好法子。
他们总不能逃一辈子。
褚云烨笑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把浩浩带到我家里去住一段时间，我妈很喜欢孩子，会好好照顾他的，你每天下班也可以去看他。”
“那就麻烦你了。”
方清芙没有拒绝褚云烨提出的帮助。
第二天晚上，褚云烨离开的时候，带着浩浩离开。
而方清芙目送他们离开后。
她眸色深沉，回头看向了周廷铮的屋子，那里灯火通明，显然周廷铮也没有睡。
她知道，以周廷铮的性子，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浩浩的存在，他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想了许久。
方清芙主动上了楼，敲开了周廷铮的门。
“周师长，我们聊聊。”
屋内，方清芙能看见刘巧香母子正坐在饭桌上。
显然刚刚他们三人一起吃饭。
方清芙的脸色冷了几分，从前在大院里，还有周母在，所以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倒也没什么，如今没有周母，刘巧香就这么跟着周廷铮住在这里……
她只觉可悲至极，为曾经的自己。
按时间推算，如今她‘死’了还不到半年，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苟合了。
方清芙只觉得恶心至极。
“周师长，您和您太太已经有孩子了，何必再来抢我儿子呢？”
方清芙没有客气，直接开了口，嘲讽看了一旁的刘巧香母子。
此话一出。
周廷铮的脸色骤然铁青，他冷声开口：“你在胡说什么，这是我的弟媳和侄子！”
“哦？是吗？”
方清芙神色故作诧异，她似笑非笑：“可那日我们喊周太太，似乎也没有否认，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三口呢。”
周廷铮的脸色霎时更为难看，他瞪向刘巧香。
而刘巧香脸色一白，当即否认：“方小姐，你可不要乱说！我丈夫也是姓周，你喊我周太太我也没觉得有错，是你们自己误会了。”
“那倒真是不好意思了。”
方清芙冷笑一声。
周廷铮的视线从刘巧香身上收回，淡淡看向方清芙。
“方小姐，我们今天要聊的话题应该不是这个。”
“我们到书房里去聊。”
他主动提出邀请。
方清芙也没有拒绝，点点头跟着他进了里面的书房。
书房里安静得过分。
方清芙和周廷铮对面而坐。
片刻，周廷铮眉头微蹙，将一份资料砸了过来，语气冰冷。
“方清芙，20岁，祖籍潞城，毕业于潞城大学文学系。”
他将她的资料一句句吐出。
方清芙的心陡然一沉，却也并不觉得惊诧，这是周廷铮能做得出来的事。
她漠然盯着面前的男人：“周师长调查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带走我的孩子，我当然要查清楚。”
周廷铮眼神如寒冰冷冷望着她，“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让我儿子不认我，但你别妄想一直霸占他。”
“可是浩浩不认你，你有什么资格要回他？”
方清芙冷笑看他。
“就凭他是我的儿子！”
周廷铮神色漠然至极。
方清芙听着，却笑了出来：“你说他是你儿子，可他喊你吗？他认你吗？就不说这些，你记得浩浩的生日吗？你知道浩浩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吗？你知道他喜欢做什么吗？”
字字句句，让周廷铮的神色发震。
可过了许久。
周廷铮也只是将所有的情绪压下，冷冷吐出一句：“这些，我有的是机会去了解，你如今哄骗我孩子，我是能将你告上法庭的！”
“你告我？”
方清芙手紧紧攥起，对他的失望简直达到了顶峰。
“你还是这样，周廷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你看见的一面，你在公事上那么公正厉害，为何偏偏在家事上糊涂至极？你就不能调查所有真相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重锤砸在周廷铮的心上。
有那么一刻，他竟然觉得面前正在质问他的人，是方雅如。
室内寂静无声。
周廷铮眉头冷蹙：“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浩浩是怎么到深市来的吗？你知道浩浩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吗？”
方清芙眼眶通红，回想起刚见到浩浩的模样，她只觉整颗心都揪起般疼。
可面前的周廷铮只是皱起眉，看向方清芙：“这些事，难道不是你来跟我坦白？是你带走了我儿子，你带他到底遭受了什么，他才会这样不认我！”
一瞬间。
方清芙觉得很可笑，觉得自己试图让周廷铮自己意识到错误这个念头很可笑。
是啊，她已经跟了周廷铮两辈子，这是她跟他相处的第三世。
她居然还妄想周廷铮能够自己认错。
实在是天方夜谭。
半晌，方清芙深呼吸一口，定定望着面前的男人，开了口：“周师长，既然你已经查到了我这么多资料，想必应该也知道，我是一个月前才刚刚从学校毕业，毕业后我就回了老家，再到深市来的，这段时间，我根本就没有去过首都，谈何将浩浩从首都带到这里来？”
此话一出。
周廷铮的眸色一怔，眉头蹙起。
方清芙却已经懒得再与他多提：“浩浩这段时间受的苦远比你想象中更多，所以他才会变了性子，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还请你不要继续刺激他了。”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周廷铮冷笑。
方清芙眸色渐渐浮现出一抹复杂。
良久，她哑声开口：“就当是方雅如最后的遗愿，也不可以吗？”
‘方雅如’三个字一出。
周廷铮的脸色倏然一变，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女人，瞳仁满是震惊：“你怎么会知道我妻子的名字？”
“你妻子？”
方清芙冷讽笑了出来，她静静盯着面前的人：“你们不是已经签了离婚报告了吗？她早就不是你的妻子了。”
话音落地。
却见周廷铮的脸色更为诧异，他上前一步，逼近她，眉头紧蹙：“你到底是谁？”
离婚报告的事，当初在场的人只有他和方雅如还有政委三人。
政委也是知道他压下了离婚报告的。
这件事，方清芙是怎么知道的？
周廷铮冷冷注视着面前的人，可方清芙年纪轻轻，神态却没有丝毫惧意。
她勾起唇角：“你就当，我是方雅如好了。”
“胡言乱语！”
周廷铮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呵斥出声。
见状，方清芙没了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她只定定望着他。
“你可以不信，周廷铮，我今天过来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对浩浩好，就让他留在我身边，而不是被你带着回到这个家，继续过以前被欺负的日子。”
“他什么时候受欺负了？”
周廷铮冷笑，“他回到我身边是回家，怎么会受欺负？”
方清芙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看向了外面。
“你确定吗？在你一次又一次因为外面那个孩子冷落浩浩时，在你一次又一次当着浩浩的面训斥他的母亲时，这些你从来没想过会让浩浩记在心里吗？”
心口骤然收紧。
周廷铮神色一白，眼里震惊，哑然无声。
方清芙却已经淡然：“当然，你可以继续说，你是长子，方雅如是大嫂，处处忍让是应该的，可我不想忍了，我也绝不会让浩浩忍。”
说完。
她再不顾周廷铮是何神色，大步离开。
门哐当合上。
周廷铮良久没有回过神来，就在刚刚，他竟然真的觉得是方雅如在跟他说话。
他竟然真的险些信了，方清芙就是方雅如。
可很快，周廷铮回过神来，脑子也在一瞬清明。
这世上哪有什么转世。
不过是方清芙在胡说八道罢了，是她为了想要养浩浩，而故意让他感到愧疚。
周廷铮心里清楚，他确实对不起方雅如。
可这跟方清芙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个陌生人，以如今浩浩对她的依赖程度，这个女人恐怕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哄得浩浩依赖她，将过去的所有事都跟她说了，她才会知道方雅如，才会知道雅如跟他的过去。
一定是这样。
毕竟，那些测验结果显示过的，他家浩浩不是痴傻，他对这些事其实记得很清楚，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变正常。
恐怕这个方清芙，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让浩浩变得正常的同时，也将她误认错成了雅如。
想到这些。
周廷铮的眸色渐渐泛冷，不管如何，他一定要将浩浩带回到身边。
这是……雅如跟他唯一的血脉，是他们雅如留给他的最后一个念想。
半晌。
周廷铮拿起座机，拨去了一个号码。
“你好，麻烦帮我拟一份起诉书。”
……
回到屋内。
方清芙的整个身子都在发冷，刚刚跟周廷铮的对话让她清晰认知到，这个男人一点儿都没有变，他还是那样自大！
他根本不认为他自己做错了，她的死，浩浩的‘死’，对他来说恐怕只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
只是如今，他重新见到了孩子，就想拿回抚养权，他不是爱浩浩，只是觉得他家的血脉不该流露在外罢了。
对他而言，浩浩恐怕只是他的私有物！
想到这点，方清芙遍体生寒。
若如今她是方雅如，是真正的自己，或许还能跟他争上一争，可她不是。
她不是方雅如，她只是一个跟浩浩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仅仅靠感情，她要如何跟他抢？
焦虑一点点袭来。
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
方清芙顶着两个黑眼圈赶去了图书馆。
可抵达之时，却见周廷铮远远站在那里，她心中咯噔一下。
“不好意思，方小姐，你明天开始就不用来上班了。”
周廷铮冷冷注视着她。
方清芙眉头蹙起：“周师长，你这是公报私仇吗？”
“方小姐误会了。”
周廷铮神色发冷，他将一份正规告知书递上，“是我查到你只是拿推荐书便进来了，没有补交该有的毕业证书等资料，军区要职，我有权质疑你是故意潜入，除非你在三天之内补交上所有的证书资料。”
心口骤然一沉。
方清芙仅仅咬牙，无言以对。
这些证书原件，都在方清芙的老家潞城，当初她逃出来时跑得急，只拿了学生证。
可若是她要回去，恐怕就要被继母关着嫁人了。
最终，方清芙接过那告知书，没有多说什么离开。
一份工作，大街上到处都是。
她就算是刷盘子，靠一双手也赚得了钱。
回到家属楼。
方清芙远远便看见褚云烨带着浩浩站在门口等她。
“清芙，我有办法能让你和浩浩成为名正言顺的母子。”
听见这话。
方清芙眼里倏然一亮，“真的吗？”
褚云烨却难得眼里透出些许迟疑来，他点头：“是有法子，不过可能会委屈你，我们先进屋说。”
“好。”
方清芙被这巨大的欣喜冲击，当即开锁进屋。
褚云烨将孩子放下，到一旁去玩了。
两人在沙发处落座。
方清芙眼里满是希冀：“褚云烨，你刚刚说有办法，什么办法？我受点委屈没有什么的，只要能让浩浩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做。”
这话她说的是真心实意。
在这个世界上，她如今最在意的人，就是浩浩。
她已经失去过浩浩两次了，绝不能再失去第三次。
得而复失的滋味，受一次便足以刻骨剜心。
然而听见这话。
褚云烨的神色却透出几分沉重，他若有所思盯着方清芙，“如果这事，会让你丢了名声呢？”
“名声？”
方清芙不解皱眉，“名声算得了什么？我不怕。”
比起浩浩，她哪里在乎什么名声。
名声在自己的心里，不在别人的口中。
褚云烨静静看她，半晌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申请书递了过去。
“那你考虑一下这件事。”
方清芙循声低头看去，心跳赫然乱了半拍，神色骤然大震：“结婚申请？”
向来洒脱的褚云烨此刻低了头，耳尖泛起红来。
他眸色黑沉，缓声告诉她：“我昨天去找人打听了下，如果你能结婚，然后以夫妻的身份将浩浩领养，那么就算周廷铮是浩浩的亲生父亲，他回来想要回抚养权，我们也能正常打官司，到时候法官也会问浩浩的意愿。”
“这个时候，就不是血缘关系为重了，而是以孩子的生长环境和孩子的意愿为重。”
“只要浩浩坚持要跟我们生活，加上我们是夫妻双方，而周廷铮是单亲，酌情考虑，我们能够有很大的胜算。”
褚云烨缓缓将计划告诉她，语毕顿了一顿，他又看了方清芙一眼，声音低了几分：“只是有一点，这样的话，我们短时间内可能不能离婚，你要跟我保持名义上的夫妻身份。”
方清芙闻言神色一怔。
见她不吭声，褚云烨似乎想到什么，旋即又解释：“当然，你放心好了，我们是假结婚，婚后我们分房睡，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们只有名义上的关系，我也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清芙回过神来，忙看向对面的褚云烨，神色凝重：“我只是在想，你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褚云烨一时没能明白。
方清芙看着他，有些无奈：“结婚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褚云烨，你也会受到影响的。”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褚云烨愣了好一会儿，才笑了出来。
他转头看向正在玩拼图的浩浩，神色坦然：“我没关系的，我不在乎这些。”
方清芙望着他，心里满是感动。
“谢谢。”
闻言，褚云烨看了过来，神色透着笑意：“方清芙，你跟我道谢的地方太多了，我听你说这两个字都听腻了。”
半玩笑似的语气，让方清芙也不禁笑了出来。
……
第二天。
方清芙就和褚云烨领了结婚证，拍照时，两人都不大自在。
“都要结婚了，怎么还这么生疏？挨近些，笑笑！”
摄影师在对面笑话他们。
方清芙心下一愣，正要说话，褚云烨已经凑身过来，跟她紧挨着肩膀。
他身上的热气传达过来，让她呼吸莫名一窒。
领完证出来。
才走两步，迎面却正好撞见周廷铮。
那红彤彤的结婚证还拿在手里。
方清芙心里涌上莫名的情绪，手里的结婚证莫名滚烫。
三人迎面撞上，周廷铮的目光很快被那抹红色吸引。
周廷铮语气低沉：“你们这是什么？”
方清芙眸色一紧，还未开口，却见褚云烨已经先一步上前来，将手里的结婚证挥了挥。
“周师长，我跟清芙刚领证结婚，日后有机会的话，还请你过来喝杯喜酒。”
一句话。
周廷铮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方清芙：“这是真的？”
“结婚证哪儿还能有假？”褚云烨不悦皱眉。
可周廷铮却只执拗盯着方清芙，眼底满是怒意：“你真的跟他结婚了？”
看着他这副生气的模样。
方清芙心里却异常平静，她更是不明所以，不知道褚云烨到底是哪儿来的不开心。
分明前一天，他还在跟她吵得并不愉快。
方清芙抬手挽住了褚云烨的手臂，莞尔笑：“是的，周师长，我们总是话不投机，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不想影响心情，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
她拉着褚云烨直接准备离开。
可身后周廷铮却一把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扯了回来，他脸色铁青几近咬牙切齿：“所以你说你是雅如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他满眼都是怒意。
即便那天他说服了自己，可却终究还是一夜未眠，他始终想不明白，方清芙为何会有那么多跟雅如相似的地方，更不知道她一个跟雅如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会那么了解他和雅如之间的事。
直到今天一大早，他到图书馆时，看见了方清芙这一个月的工作日志。
上面的字迹，分明就是方雅如的字迹！
这世上人字迹相似的很多。
可周廷铮却能一眼认出方雅如的字迹，因为她写名字时，总会习惯性在最后一笔落个点。
而方清芙这一个月来的工作日志上，亦是如此。
更关键的是，她在每日的签名上，有好几天都习惯性地写成了方雅如的雅字一横，有几次甚至直接将雅字写了出来又划掉重写的……
只有常年累积的习惯才会如此。
而方清芙怎么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写成方雅如？
那一刻，周廷铮的心里涌上无尽的恐慌。
他莫名想要去找方清芙问个明白。
可此刻，他竟然撞见方清芙和褚云烨从民政局出来，两人手里更是拿着结婚证！
结婚证！
周廷铮双眸一瞬猩红，如果她真的是方雅如，她怎么能……怎么能和别人领结婚证！
他的脑子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空白。
在方清芙的眼睛里，他看见了方雅如曾经无数次看他的眼神。
心口倏然一慌，周廷铮手下力道不觉松下。
旋即，他看见方清芙极轻地笑了一声。
“周师长，这种无稽之谈我随口一说，你堂堂师长，竟然也真的信不成？”
“方雅如已经死了，我怎么可能是她？”
不比那晚她来找他时，此刻她的语气那么云淡风轻，理所应当。
可莫名的。
周廷铮却在这一刻无比确认，她是方雅如。
天气晴空万里。
可周廷铮却觉得有惊雷响彻在他的脑海，劈得他一动也不能动。
脚下仿若生了根，被死死钉在原地。
方清芙没有再跟他多聊，很快跟褚云烨一同离开。
实际上，她的心里正紧张得很。
她生怕周廷铮会先一步意料到她领结婚证是为了浩浩的抚养权。
可让她想到的是，他竟然在乎的会是她是不是方雅如的事。
这样的言论，他不是最不信了吗？
方清芙心里生出一抹疑惑，可很快却又揭过去。
“褚云烨，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去办理领养手续了？”
她迫不及待问。
褚云烨目光落在她身上，轻轻点头。
两人当天下午就带着浩浩去办理了手续。
当看见浩浩跟她重新在了一个户口本上时，方清芙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定了下来。
只是这段时间，周廷铮肯定还会过来纠缠。
为了谨慎起见，浩浩还是继续放在褚家。
“这段时间，太麻烦你们了。”
方清芙有些不好意思看褚云烨。
褚云烨却神色镇定：“没什么，我倒是该谢谢你，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有浩浩在，我家里都热闹不少。”
“热闹？”
方清芙有些不可置信，浩浩一向不爱说话，怎么会热闹……
褚云烨却点点头，认真看她。
“我爸妈很喜欢浩浩，浩浩跟他们相处也很融洽，你……今天愿意过去我家看看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向来稳重的褚云烨语气竟带了些许飘忽。
方清芙愣了一下。
还不知该如何回应时，身旁的浩浩却主动走了过来，搂住了她的脖子。
“妈妈，褚奶奶很好。”
浩浩圆溜溜的瞳孔满是期望。
话都到此处了，方清芙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三人出门去褚家。
到门口，却正好看见刘巧香母子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
刘巧香的目光在浩浩身上狐疑扫过，落在了方清芙的身上。
“这现在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爱好，居然喜欢抱着别人家的孩子回去养，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贯的冷讽语气。
方清芙听着，脚步一顿，她回头看了一眼刘巧香，冷冷一笑：“我也不知道周太太是有什么爱好，居然想着要将自己的儿子带给别人养，真不知道你丈夫在地底下知道你的打算气得是不是要发绿光。”
一番话下来。
刘巧香的脸色一瞬黑沉，难看起来。
偏偏她身旁的磊磊还没听明白，仰头又问：“妈妈，她说什么？什么是发绿光？我也想看！”
一瞬间。
刘巧香脸色更难看了，她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你知道什么！少胡说！”
她当即拉着磊磊大步离开。
方清芙这才跟着褚云烨继续往外走。
褚云烨在她身旁，眼里含了几分笑意：“方清芙，我很早就想说了，你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在遇到周家人时，嘴皮子倒是意外利索。”
“好了，少取笑我。”
方清芙啧了一声。
褚云烨笑了一会儿很快移开了话题：“哦对了，我妈说今天家里还有个她的老朋友要过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当然不介意。”
说说笑笑间。
半个小时后，三人到了褚家。
进了门。
方清芙整个人的神色骤然愣住。
她看着厅中坐着的人，视线一瞬模糊。
“妈？”
坐在褚家厅中的人，正是方母！
方清芙怎么都没想到。
褚云烨口中所说的他母亲的老朋友，竟然会是她妈！
听见她的称呼。
厅中一片寂静，褚云烨更是一愣，有些诧异：“妈？”
下一刻，坐在方母身旁的褚母当即起身。
“云烨，这位就是方小姐了吧？清芙，你们这领了结婚证，喊我妈也没错。”
褚母误会她喊的人是她了。
方清芙脸上顿时一热，不知说什么好。
直到最远处的方母忽地惊呼一声：“浩浩？”
方母当即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浩浩。
“浩浩？你认得外婆吗？认得舅舅吗？你是浩浩！”
她声音嘶哑，激动不已。
浩浩木愣愣看了她半晌，抬头看向方清芙。
方清芙眼眶一瞬红了，她点点头，浩浩便伸手回抱住了方母，他小声喊了一句：“外婆。”
一句话，方母满眼震惊。
“浩浩，你会说话了！”
浩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安静地躲在方清芙的怀里。
见状，方母这才看向方清芙。
对上视线的那瞬间，方母愣了许久。
方清芙没敢多看，移开了目光。
可方母却在一瞬好似明白了什么，她怔怔问：“这位小姐，看着好亲切。”
“她叫方清芙，跟我儿子今天刚领了结婚证。”
褚母在一旁乐观解释。
很快，到了晚饭桌上。
方清芙这才知道，原来方母跟褚母是年轻的好友，前段时间在方雅如身亡的报纸上，有报褚方母的照片，褚母一眼就认出来，这才用尽了法子去联系到她。
两人通了一段时间的书信和电话，直到最近方母才松口来深市玩几天。
而方母对于浩浩的来历和方清芙之间的关系却罕见地没有多问。
她只说：“周家人不配拥有浩浩的抚养权。”
方清芙一愣，半晌没说什么。
一顿饭吃完。
方清芙正要离开。
方母却跟了出来，借着散步的理由跟她一起往外走。
刚开始的一段路谁也没有先开口说什么。
直到走了几百米后，方母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浩浩在褚家有我照顾，你放心好了。”
方母的声音哽咽。
方清芙心中一怔，看着方母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方母却主动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你跟我女儿长得不一样，可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我女儿，而浩浩能认你，可能也是这样想的。”
“我已经失去过一次女儿了，如今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方母这样说。
听得方清芙心里涌上莫名的情绪来。
她没能忍住，伸手紧紧拥抱住面前的方母，将脑袋埋在方母的怀里，不住点头。
可眼泪却像是止不住一般往外流。
成为方清芙的这段时间，她始终认为自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可却怎么都还没想到，会有再见到方母的一天。
方母似有所感，抬手沉默轻拍着她的后背。
“孩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认你做干女儿吗？”
一句话，方清芙的眼眶顿时酸涩不已。
她重重点头：“当然愿意。”
这天过后。
方清芙进出褚家的次数变得更为频繁。
不仅是褚家有方母和浩浩在，更因为褚家人亦如褚云烨所言，待人最是和善不过。
褚母更是与她十分聊得来，即便知道她和褚云烨是假结婚，也拿她当儿媳看待，总是时不时就要给她送东西。
当然，这些方清芙都忙拒绝了。
而这段时间里，方清芙自己在外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报社做校对。
这种需要耐心闲的下来的工作，她做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原本，她还想要在外另外找房子的。
被褚云烨一口回绝了。
“你我现在是夫妻关系，你在外自己租房子，日后可能会被判分居，我们的婚姻可能会无效的。”
听见这么说，方清芙立马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日子过得倒是比她想象中更为顺利。
顺利到她开始怀疑这一切会不会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毕竟，周廷铮的性子不可能就这么没下文的。
傍晚下班回到家属院的时候。
方清芙忍不住回头往对面看了一眼。
周家的门紧闭着，没有任何人在的模样。
之后接连三天，皆是如此。
周廷铮经常因为出任务的原因不在，这是正常，可刘巧香母子不像是这么容易离开的样子。
为什么他们也会不在？
方清芙想不明白，到最后也就索性不再多想了。
直到这天。
马上就到了浩浩六岁的生日了。
方清芙下班后去了百货大楼，准备给浩浩挑个长命锁做礼物。
前世今生三辈子，浩浩跟着她都受了不少苦，周家人更是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好东西，从前是她没有能力，如今有了钱，她第一时间就想着要给儿子买好的。
“就这个，给我包起来。”
方清芙一眼就看中了款式，一口买下。
可没想到，营业员顺着她视线看去，眼神却是闪烁几分，有些为难。
“不好意思，女士，这款是有客人特殊定做的，您需要的话，也要定做。”
一听这话。
方清芙眉头一蹙：“定做需要多久？”
“一周左右。”营业员回。
可浩浩的生日就在三天后了。
方清芙等不起，叹了口气，转而想去再挑挑别的。
正要转身，身后响起了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声：“你好，我来取定做的长命锁。”
身子骤然一僵。
方清芙回头看去，只见那营业员正将她刚刚看中的长命锁取出递给了男人。
营业员还不忘介绍：“先生真的是好眼光，这款长命锁有不少客人都喜欢，刚刚这位女士也看中了。”
循声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方清芙的脸色冷了下来。
来取锁的人，正是周廷铮。
她没有在金店里多留，见到周廷铮，已经没了多余的兴致，她抬脚离开。
然而很快，身后却传来跟上来的脚步。
周廷铮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也不说话。
方清芙的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来。
她脚步陡然止住，回头看向男人：“周师长，你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
周廷铮话音哽住，静静看她。
方清芙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长命锁，不觉冷笑：“周师长倒是对侄子费心。”
磊磊的生日跟浩浩的生日没相差几天。
她自然是认为这长命锁是给磊磊的。
可她话音才落地。
周廷铮却将手里的长命锁递了过来。
“不，这是我给浩浩的。”
方清芙一时愣住，眉头却下意识皱起来，她没有接。
“周师长想用这个来哄孩子吗？可惜了，他……”
“不是，我只是想给他一点弥补。”
周廷铮缓声开口，他目光沉沉盯着她许久，语气也喑哑了几分：“而且，我跟雅如在结婚前就有过约定的，说要在孩子出生后给买长命锁，可惜后来是我失约了。”
霎时。
方清芙整个人僵在原地，瞳仁骤然一缩。
她震惊看向周廷铮，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还记得这些。
可也只有片刻，她很快平静收回目光：“失约了的事，事后再怎么补偿也是没有用的。”
周廷铮浑身一怔。
方清芙已经大步流星离开。
过了片刻，周廷铮这才收好长命锁，踏步往反方向离开。
三天后。
浩浩生日这天。
方清芙回到家属楼，就见褚云烨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饭菜。
“你回来了。”
褚云烨正将最后一碗青菜端出来，脚边是安静跟着的浩浩。
这一刻，方清芙竟感受到了家的温馨来。
可很快，她又回过神来。
这一切都是假的。
“发什么愣？”褚云烨朝她挥手，旋即转身将一个生日蛋糕端上来，“今天是你儿子的生日，可要好好过。”
生日蛋糕上奶油白乎乎的，散发着甜香。
方清芙心口一怔。
她忽地记起来，这竟然是儿子这么大以来收到的第一个生日蛋糕，更是他过的第一个正式的生日。
以前在周家的时候，周母不喜欢浩浩，周廷铮更是不将儿子的生日放在心上。
因此，每次浩浩的生日，都是方清芙煮了个鸡蛋给儿子就算是过了。
方清芙不觉眼眶发热。
她和褚云烨一同给浩浩唱了生日歌，庆祝生日。
待浩浩吹灭了蜡烛，去一旁吃蛋糕时。
方清芙看向一旁含笑的褚云烨，忍不住说：“谢谢。”
褚云烨一愣，旋即笑意带了几分无奈。
“你又来这句话了。”
方清芙只好不再多说。
这时，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
能在今天来找他们的人，除了周廷铮恐怕也没谁了。
这么想着，方清芙眼里闪过一抹不耐。
而褚云烨已经先一步上前去开了门。
一开门，果然是周廷铮。
“周师长，有何贵干？”
褚云烨堵在门口，没有要邀请他进门的意思。
周廷铮眉头皱起，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桌上摆着蛋糕，还有他们一家人残余的温馨氛围。
心头仿若被什么扎了一下。
周廷铮忽地意识到，他似乎鲜少跟方雅如有过这样的时刻，婚后，他们总是在无止境地争吵。
饭桌上，更是从来不得安宁。
愧疚和悔恨如潮水涌来。
周廷铮的脚步沉重，没有往里进，他将手里的礼物递上去。
“这是我给浩浩买的生日礼物。”
褚云烨应声回头看向方清芙，眼神征求意见。
见到她没有吭声。
褚云烨还没开口，周廷铮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我知道你不肯收，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说，我不会跟你争浩浩的抚养权了。”
“我不配，我知道。”
方清芙心底涌上些许复杂。
过了片刻，她还是起身走到了门口。
褚云烨朝她露出几分担忧目光，方清芙摆手示意无事，跟着周廷铮到了外面。
一路到了楼下的花坛边。
周廷铮掏出一块手帕将旁边的排椅擦拭干净，示意她坐。
“我记得你们当护士的都爱干净。”
他这么说。
方清芙弯腰坐下的动作一顿，愣了下才坐下去。
她轻轻勾起唇角：“周师长记错了吧，我不是当护士的。”
对于她这个纠正，周廷铮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在她身旁坐下，目光望向前方，仿若陷入了回忆。
“我记得，当初我跟你第一次单独出来见面，我们也是在河边的排椅上干坐了一下午。”
此话一出。
方清芙神色一僵，心里涌上些许异样来。
她自然记得，当初她和周廷铮给在联谊舞会上互相看对了眼，当天就各自留了信息，互相写了一周的信才见面。
可见面时，周廷铮却木讷得很，远不及在信中的热情。
后来方清芙才知道，原来那些信里的字字句句都是他朋友教的。
周廷铮本人是个不善言辞，更木讷至极的人。
可偏偏那个时候，她就像是被猪油蒙了心，就这么喜欢他，就这么认定了他，就算他跟她想象中不一样，也还是一头扎进这段感情中。
最终，想来她也不过是自作自受。
思及此。
方清芙神色也冷了下来，打断了周廷铮想要叙旧的心思：“周师长，如果你找我是想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那我想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她没有要跟他多说的意思。
周廷铮眸色一怔，还是开了口：“等一下，我不说就是了，我找你，是想跟你说，从前的所有事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得到惩罚了，我也知道以前都是我误会了你……哦不，是我误会了雅如。”
“不管是我家里的事，还是刘巧香的事，都是我的错。”
“是我不该让雅如一味忍耐，一味受委屈，也是我不该因为过剩的责任心去过度照顾刘巧香母子，反而忽略了雅如和浩浩。”
字字句句，他说得真心。
可此刻，方清芙听着却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来。
她神色没有太大异样：“你这些话，该跟你过世的太太去说。”
“……是，”周廷铮没有否认，他静静看她，“所以我现在已经将刘巧香母子送回了首都，也跟她说明白了，我以后对她只会有基本的照顾，除了给磊磊基本的教育费之外，其他的我不会再管了。”
方清芙一愣，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没能在家属楼看见刘巧香。
原来是已经被送回了老家去了。
她没有说话，却听周廷铮又说：“另外，我想说的是，我知道你会将浩浩好好养大，我也知道你和褚云烨结婚是为了怕我抢抚养权，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会抢，我可以让浩浩跟着你。”
“所以，你可以跟褚云烨分开了，不必为了这事摊上你自己的名声，你们根本就没有真感情。”
周廷铮说这话事，神色透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酸意。
可方清芙沉默许久，却是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没有感情？”
此话一出。
周廷铮神色一怔，眼里震颤。
过了许久，他语气低低开口：“我知道的，你跟他相识不过至今不过三个月，你们是朋友，却绝不到男女之情，我了解你，你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进入下一段感情的人。”
在他还没有确认面前的方清芙是方雅如之前。
他曾经想着要打官司，想着将所有的事都要调查清楚，所以他去查了所有的事。
这才知道。
原来方清芙和浩浩之所以会遇见，是因为是方清芙将浩浩从人贩子的手里解救了出来。
他这才明白，那天方清芙对他的句句质问是何意思。
是她救了浩浩，可他却要对她步步紧逼。
周廷铮才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无耻的人。
而这个念头，在确认方清芙是方雅如后，愈发深刻。
他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选择退出，选择将所有的一切交给方清芙，让她去过她想要的平静生活。
可这一切，不该是她委屈自己和一个不爱的男人维持表面上的夫妻关系。
周廷铮眸色发紧，深深注视着面前的人。
“方清芙，你可以恨我，可以怨我，也可以报复我，尽管朝我来。”
“但我希望你别用你自己的下半辈子做陪葬。”
听见这话。
方清芙却觉得好笑，她讽笑看他：“你怎么知道我跟褚云烨结婚，就是用余生做陪葬？他人很好，至少比你好千百倍不止，他会是一个好归宿。”
跟周廷铮分开后，她回到屋里。
褚云烨正陪浩浩一起写数学题。
见她回来，他轻柔关上里屋的门，迎上前来。
褚云烨没有多问她跟周廷铮的谈话内容，只是满怀惊诧告诉她：“浩浩很有数学天赋，你知道吗？”
“什么？”
方清芙愣了一下。
褚云烨当即将刚刚写过的数学题交给她，“你看，这些都是初中的题了，但浩浩能做得出来。”
直到这时。
方清芙忽地才记起来，当初医生确实提过，浩浩或许有高智商。
心里骤然涌上一抹巨大的欣喜来。
而褚云烨放下手里的作业本，随即又从刚刚周廷铮放下的东西里掏出一份文件来。
他神色凝重递过来。
“另外，我刚刚看了下这个，这是周师长送个浩浩的生日礼物之一，我想他应该是想交给你的。”
闻言，方清芙伸手接过，神色骤然一紧。
只见上面赫然是浩浩之前的脑力测验结果。
“考虑一下吧，这份结果可以让浩浩进少年天才班。”
最终，她还是点了头。
第二天。
方清芙正要带着浩浩去了学校报道。
谁料，才出门，她锁个门的功夫。
一转身却发现刘巧香竟不知何时窜出，抱起浩浩就疯狂跑远了去！
“站住！”
方清芙神色一慌，当即冲上去追。
而前面，周廷铮正要出门，更是撞了个正着，一把堵在了巷子口。
“刘巧香！你放下浩浩！”
周廷铮脸色阴沉。
而刘巧香此刻蓬头垢面，眼底满是疯狂，见跑步出去，她伸手竟掐住了浩浩的脖子。
“别过来！都别过来！”
她死死瞪着对面的周廷铮，冷声质问：“你为什么不给我生活费了？你为什么不给我们母子钱！你是不是把钱都给你儿子了？”
“刘巧香，我想已经在信里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义务养你们！”
周廷铮眸色发冷。
“可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你突然不养了，你让我和我儿子怎么活？”
刘巧香眼里发红，她手下的力道也收紧了些，“都怪你这个傻子！你怎么就不死在那学校里！如今还要出来碍眼！”
她这话一出，周廷铮瞬时明白过来，“从一开始，就真的是你故意送浩浩去那个学校的！”
“是又怎样？你这儿子没用的很，死了才好！”刘巧香怒然呵斥。
方清芙的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惊声呼：“刘巧香，你冷静一点！你要什么？我给你就是了，你放过浩浩！”
“我要钱！”刘巧香怒然大吼。
方清芙深吸一口气，摆手：“我给你！我给你！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刘巧香神色缓和下来。
“真的吗？”
就在此刻，周廷铮和等候在一旁的褚云烨互相对了眼神，一同上前。
一人抱过浩浩，一人反手挟住刘巧香。
反应过来的刘巧香当即挣扎，可她到底抵不过周廷铮的力气，被硬生生拉着去了派出所。
方清芙冲过去，抱紧浩浩，确认孩子没事，她一颗心才算是落定下来。
“周师长，这事，你要怎么处理？”褚云烨问。
周廷铮看着浩浩脖子上的红印，眉头蹙起来，如果是从前，他总还是会念着亲情想要从轻处理，可刚刚，刘巧香说的那话，做的这事……
他的神色冷冽，“秉公处理就是。”
……
三个月后。
刘巧香被判刑五年，她儿子磊磊在老家跟着周母生活。
褚云烨将判决结果告知方清芙时，是正在和方清芙去接浩浩放学的路上。
到学校门口。
方清芙和褚云烨一下车，就看见浩浩背着书包朝他们欢快奔来。
此时的浩浩看起来，除了安静些，已经跟普通的孩子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两人牵着浩浩往前走去。
夕阳洒下，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褚云烨侧头望着她，忽地开口：“清芙，如果我说，我想跟你真结婚，你愿意吗？”
脚步骤然一顿。
方清芙看向身旁的男人，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她展露开笑意来。
方清芙想，从今日起，才是她真正新人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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